发明“幽默”一词并创办《论语》杂志弘扬幽默艺术的林语堂博士曾称:“统治者不会笑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毕竟枪杆子都在他们手里。”林博士相信,假如诸国的统治者都能带着幽默的精神,聚集起来讨论严肃的世界大事,那么战争都可以避免。“比如你会发现,萧伯纳会喊出爱尔兰的错谬,柏林的漫画家会抗议说所有的错误都是他们自己所犯, 希伍德·布朗会为美国主动认错,斯蒂芬·李考克则坐在椅子上,柔声细语地为人类而道歉,说论及天真愚蠢,各国都争不出个高低来。若果如此,我们又如何能打得起仗来呢?”
林博士如果不是太天真,就一定是在以幽默解幽默,半真半假,一番戏言。 事实上历史上一些暴君,如斯大林,并不乏幽默感,这又如何?再者,林博士有一暗藏假设,那就是幽默是在各文化之间穿行无阻的。未必如此哦。近来据传联合国副秘书长沙祖康先生在一晚宴上借酒劲修理潘基文,又称不喜欢老美,大陆的论坛说他是说出了中国人心声,大声叫爽。在台湾,因沙祖康阻挠台湾加入联合国,媒体闻知此事如获至宝,以为他这是发酒疯,局面尴尬。看来大家还是笑不到一块去。同文同种尚笑不到一处,跨了语言,想笑就笑,你以为大家都是弥勒佛啊?
近日东西网编辑约我写关于美国著名漫画呆伯特的文章,又让我再次想到了幽默的文化差异来。由于想法很多,我写一送一,给了她两篇文章:呆伯特上岗,呆伯特下岗,其实都是旧文,分别写在我开始翻译呆伯特漫画和结束翻译之时。二者都是四年前的事了,这四年中国开了奥运会世博会,中国和世界接触多了,是不是相互都更能理解,以至于呆伯特又能返岗就业了呢?我表示好奇。
2006年,我曾有机会给《金融时报》中文版翻译呆伯特漫画。翻译约200期后,编辑告知对方版权费漫天要价,决定不再继续。其时正是该网站蒸蒸日上,财源广进之时,区区一点版权费想必不是主要原因。我想还是这些漫画没有在读者中获得强烈反响之故吧,所以呆伯特放弃了在中国的优厚待遇,毅然回国了。
作家E. B. 怀特曾称,分析幽默就好比解剖青蛙,谁也没兴趣,最后反而是把青蛙弄死了。所以我后来也懒得分析,而是设计了一个虚拟的对话,跟呆伯特饮茶论幽默,说到文化的差异问题。我跟呆兄讲过,兄之漫画,中间有很多中国人不熟的文化背景,比如《绿野仙踪》里黄砖路的比喻,中国读者又如何能个个辨识得清?一开始翻译,我曾加入脚注,说明典故出处。事实证明,在一个漫画后头加注,比在自己得体恤衫上加注还要蠢笨,这注释一加,康德所言“紧张的预期忽化归乌有时之情感”便没了。幽默之思路,如同一条大河,起初平静地流淌着,突然遇到悬崖峭壁,出现大落差,思路的势能转化为身体的动能,让人笑将起来,于是产生幽默。一加注,则高峡出平湖,那急转直下的落差消失了,无法让人发笑了!
翻看中国古代笑话,发觉品种也不过是嘲笑人愚蠢、官员、男女一些类别,也能看出一些古代文人的达观和自嘲。而今舆论氛围过于严肃,这些达观没了,官员也多半开不起玩笑了。至于荤段子,有可能在反三俗运动中蟑螂死光光。1937年出版的《生活的艺术》中,幽默大师林语堂对于中国人的幽默打分颇高。时隔多年,不知他心目中的幽默,不知还能传流多少?我觉得最有希望的可能是还是怕老婆的幽默,它绿色而安全,除了咱们中国丈夫,谁也不得罪,一定会在年复一年的电视小品中发扬光大。
西方的幽默,有一些汉语中使用频率稍低的修辞,如反讽、低调陈述(understatement)等等,所以常常被曲解,对方第一个虚的过来,我们还他一个实的。比如呆伯特这种办公室里的笑话,本意是要打趣或讽刺办公室里的诸种怪现状,我上网搜索,发现居然有不少出版商和读者将其宣传为上班族和经理人的成功秘籍。照这个路子去看,与其费老劲去想哪里好笑,不如扔一边去,看《穷爸爸富爸爸》好了。反正,人不笑也不会死 —— 虽然活得会很没劲。
载于2010年9月16日《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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