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工作的时候，我们四个同学，俗称四大天王，经常一起聚会。我们中间最被我们敬重的兄弟，我们尊称为老大。我们中间，如果哪家夫妻有矛盾了，一般大家都找老大解决。老大跟大家说起夫妻之间如何沟通，如何合作，如何协调，说得头头是道，所以一般到他那里。被他云里雾里开导一顿，然后再打一局八十分，基本上就没啥问题了。老大就是咱妇联，街道，居委会，心理师，调解主任，情感专家，知心大哥。

与我们唯一不同的是，老大那时未婚。

老大头脑清晰，口才也好，说起道理来当然我们听得进去。但有时候一回头想，我们又不甘心，心想哥们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啊。说得轻巧，你自己结婚后试试？所以很长时间，我们坚持给老大找对象，拉他上贼船，无奈哥们不知是条件太优越还是目光太远大，凭你是美貌若七仙女浓情似朱古力还是风骚似潘金莲，他还没看得上眼的。当然，我最近也没和老大联系，不知道他有没有背着我们，私下结婚了。

或许大家觉得奇怪，为什么一群已婚人士，过来人，遇到了问题，去找一个未婚人士呢？

但是这事也不奇怪，因为未婚者有完完全全的理论，我们却被现实撞得一头是包。经验有时候是一坏东西。人结婚几年后，什么问题遇到多了，关系当中就有很多地雷。很多道理照进现实的时候，往往是强弩之末其势不及鲁缟。一旦碰壁，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育儿也是一个道理，我刚有孩子的时候，豪情万丈，写下了很多育儿心得，现在我不敢写了。正如笑星和教育家Bill Cosby说的那样，没孩子前，我有六个关于育儿的理论。自从有了孩子之后，一个理论也没有了。

其实我想这也不必要。我们做得不周的地方那一定多得是，但是只要一直在努力，进三步退两步，那就无可厚非。但凡我觉得对的，还得接着说接着写，兴许有人看了，会有所启发，产生意想不到的变化。所谓世故，就是我们吃了亏，碰了壁，于是开始止步不前，或是往回走，甚至跟走过来的人说：此路不通。而真正造就改变的人却不是这样，他们不会被现实拖后腿。比如印度的甘地，他不会因为被英殖民者一顿痛打，就放弃了正误的信念，他碰壁了，也不回头，接着去碰，甚至带更多人一起来碰，碰啊碰，碰啊碰，结果哗啦一声，那壁就碰倒了。

人世间的好多大道理，虽然往往被挥泪大甩卖，七扣八折地变成了现实，但这未必说明它不对。我们隔三差五地，还需要人们提醒一下，你天天去冲着这个道理去做，一次不成功两次，两次不成功三次，最后就变过来了。这就是为什么在美国，很多人每周去教会的缘故。其实圣经就这么一本圣经，除了人如何得到救赎之外，道理多半是一些普通的做人道理，比如不可含怒到日落，遇事原谅人，爱邻如己，等等等等。人和人不一样，当然有人有特殊的经历，在一阵电光火石之间，世界观人生观发生了强烈的化学反应，人突然一下变了。可是我也知道很多人，改变是一漫长过程。我们这帮人都是漏洞百出的人，带有人性弱点，或者说原罪、罪性。有时候听了道理，实践起来出于种种原因，大打折扣。教会于是不厌其烦，周周讲，月月讲，年年讲，听着听着，几十年下来，猛一回头，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了好远。

这个变化过程，用我以前朋友Roy Terry的话来说，是一“渐渐脱胎换骨的过程“（a gradual process of transformation). 这需要耐心。人之相处，如婚姻家庭，总是洗尽铅华除却喧嚣之后，面对着悠悠的岁月。在时光长河里，您就慢慢被打磨吧。所以关于爱情与婚姻，最大的道理，还真是圣经上说的那句至理名言：爱是恒久忍耐。

载于2010年9月5日《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