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湖南大学受舆论压力，撤销17名外校研究生转入该校读书的决定。这些学生是2013级学生，已经在湖南大学读了一年书。湖大在压力下撤销原决定，是亡羊补牢，还是错上加错？公众会高兴这是高校招生反腐的成功，但不知有人想过这17个学生和他们家庭的折腾没有？这17个学生所谓的特权说起来也牵强。有的学生是来自幼儿园园长、社科院职工家庭，并非大官员大商贾家的子弟，不然湖南大学恐怕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屈从社会压力，舍卒保车去保全自己的名声。

 

事关公平与公开，大家的追责心情可以理解，社会上淤积了太多通过合法、正常渠道办不成的事。可湖大撤销转学决定的做法，是一种倒退。我甚至认为这是年度最冤的反腐。再隔十年来看此事，我们会觉得这很荒唐，就好比我们今天去看 80年代严打期间一个人因为亲一个女孩而被枪毙一样。

 

招生公平只是问题的一个侧面，另外一个被忽略的侧面，是公民的学习自由。

 

学生转学、转专业，不管其原因是什么，比如“油画过敏”，都值得考虑，不要一开始就进行有罪推定，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们都是撒谎。退一万步说，哪怕纯粹是不喜欢，想换个专业，只要接受院系根据学术考量，觉得此人可取，就应该有理由去许可转学。此事只关系到学校、院系的学术把关，和个人的选择，他人无权过问。

 

目前大家对于湖大17个研究生一事不满，是因湖大做法，似乎不符合相关法规给出的极为有限的转学条件，如健康原因。问题是相关法规已经跟不上社会发展形势，和学生不断增强的自我认知和选择自由。学生有很多其他的合理原因转学，包括个人兴趣、学习能力等。这些也应该在转学考虑原因之列。相关法律需及时更新，使得更多的合理原因得到法律保护，成为合法原因。当然，学校本身应该强化内部学术程序，保证转入转出不影响教学质量，比如要实施严谨的学分管理、转入成绩换算等制度。

 

正常转学，应该成为常态。在美国，包括《美国新闻和世界报道》在内的大学排行榜发布者，都把“挽留率”（retention rate)作为学校质量的标准之一，说明转学的现象不但存在，而且很是普遍。学校在招生上把关固然重要，但是把人招进来后能够留住，更为重要。真正的腐败，是那种给钱发学历之类黑幕交易。在美国，即便有钱优势校友的子弟因为捐赠或校友关系被招进来，也得老老实实修完所有课。教授有权让其在自己的课程上不及格，终身教授制度在很大程度上保障了教授的权利，让其可以不屈从任何人的压力。中国目前是严进宽出，应多一些宽进严出，让人进来后能狠狠地学习，出去都能让学校自豪。

 

如何把学生留住，让其学有所成，是一门很大的学问。上周我与一家专门做学生挽留软件的公司“灯塔360”（Pharos360）的总裁马太·布瓦埃（Matt Boisvert）会面，聊到学习和数据采集的问题。他的公司的软件，专门采集“高危学生”（at-risk students)的数据，并让学校相关部门，比如学生管理部门、心理咨询部门、辅导老师等，采取相关干预、帮扶措施。该程序设计得很精巧，比如相关材料，根据法律规定的权限，分级分层发布，有的老师能看到学生管理部门看不到，有的学生管理部门能看到老师看不到。 利用该程序，学校对可能会退学、转学的学生有所“预警”，并给出力所能及的帮助和关心，以免他们转学他校。布瓦埃曾和一学校的学生工作部门一起做过调查，了解学生转学、退学原因，结果发现大部分都是个人原因，比如离家远，和男朋友不在一起，等等，无奇不有。布瓦埃对这些转学关键词做了一个“词汇云”的汇集，发现其中最高频的词是“妈妈”。看来“直升飞机妈妈”在美国也是不少。总之，他的演示让我看到，在美国，学生可以不以健康原因，堂而皇之因为个人主观原因转学，没有人会觉得这很可笑，毕竟上大学首先是为了自己。

 

也许有读者会说：这是美国的事，和中国很遥远。事实上一点不遥远，美国之所以费劲去挽留学生，乃因大学资源丰富，学生选择众多，来去自由。 中国也在向这个方向快速迈进。由于人口政策的影响，中小学的生源在急剧下降，农村一些中小学都已经拆并，处于下游的大学也在面临生源的逐年下降。与此同时，出国留学、网络学习等渠道正在迅速发展。选择多了，一开始选错了的人，应该有合适的机会让其更换，转学的口子我相信会越来越大。在资源贫乏时代，大学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现在部分高校的供需将面临翻转，一些高校若不苦练内功，应对竞争，格格也可能嫁不出去。

 

原载于《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