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去沃尔玛买菜，明明看到打折的辣椒是0.89美元一个，可是由于自助结账的时候，可能是我把辣椒品种搞错，机器按照1.19元的价格收钱，取消吧，那么服务员得过来给我输密码纠正，后面还有人等，我想这几毛钱的事情就算了吧，然后就离开了。去美国商场经常会遇到这种事，明明打折的东西，收银台那边价格还没有更新过来，结果你要是不注意，就多付钱。我随机检查了购物小票几次，就发现了好几回这样的情况，年复一年下来，也不知道多收了我多少钱。
可是今天晚上，沃尔玛也给我“让利”了一回。
此事说来话长。我儿子非常喜欢看书，家里的椅子都是是冷冰冰的铁椅子，他坐着不舒服，又找不到更舒适的姿势，于是每天趴在床上看书。这样下去，眼睛、脊椎都会受影响。于是我准备到沃尔玛我给儿子买了一个“沙包椅”（bean bag)，可以让他舒舒服服坐上面看书。买到沙包椅之后，我在附近又看到了“飞碟椅”（saucer chair). 我想不如也来买一把吧。我家本来有这么一把飞碟椅，坐下去很舒服。我要是看电影，就坐这椅子上。
自从我家养狗之后，这狗也喜欢这椅子，天天晚上在上面睡觉。日子一久，我竟然要不回来了。我看电影的时候如果把它椅子拿过来坐上一会，这狗一般会有三部曲：先趴在地毯上呼啦啦吼一会儿，好像是威胁，我置之不理。然后它又开始用嘴巴扯我垫在椅子上的毛毯，我于是就把毛毯给它。它还不罢休，会衔来一个玩具，跟我玩拔河。我不知这是什么意思，想利用它自主研发的娱乐活动，让我放弃看电影继而放弃它的椅子吗？总之，我看电影被狗吵得不得安宁。电影看不好，我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第二天上班就没精打彩；上班没精打彩，迟早要丢工作。所以为了保住工作，我看到了这圆飞碟椅，就决定买一把。
飞碟椅子装在大包装盒里，还挺沉的。买单时收银员绕了半天才找到条形码给刷了，一看价格，是19.99美元，也就是20元，我估计这是除了哑铃之外，我用20块钱买到的最重的东西。我把它一起架在购物车上，和沙包椅子一起，高高耸立，我看不见前面的路，我是倒行着离开商场的。
回到家，打开盒子发现，原来盒子是总包装盒，里面装了三把铁框飞碟椅，怪不得那么重。可是收银那位疲惫的中年汉只收了我一把椅子的钱，当时他还在跟前面一个人说过他过一个小时就下班了。估计是做事马虎，没好好看就把账结了，三把椅子居然被他算成了一把。孩子们一看，说买这么多一样的椅子干什么？我说不是我买的，是他们搞错了。后来我和腐败分子说到此事，觉得很搞笑。沃尔玛看来是多收人钱和少收人钱的概率是类似的。这事我一点过错都没有，沃尔玛就是用摄像头摄下来我拉走了一盒子椅子只付了一把椅子的钱，那也不是我的责任，我也不知道会有三把椅子在盒子里。
可是我们试图给孩子灌输的一个概念是，不是我们的东西，再好我们也不要。
于是我又倒贴汽油，把两把椅子拉回沃尔玛了。到了沃尔玛，那个收银员正好在门口，已经下班了，在Subway的一张桌子
上边吃东西边打电话，我用手指了指椅子，他示意我去找服务台。服务台已经下班了，在这深夜，自助收款的地方成了临时服务台，有一个叫Michael的小伙子，一个叫Dennis的黑人高个子女子和一个矮矮的白人女子在。他问我是退货还是换货。我说是给我多了，我给退回来。他谢了谢，叫我就留在那里。
夜深的商场里正在商品大挪移，所有人都在忙。这儿工作人员工资很低，激励不高，很多人做事非常马虎。其实这事我退也好，不退也好，都不会有人在乎。可是转念又想，谁说没人在乎？上帝在看，老婆在看，孩子在看。假若去占小便宜，代价得多昂贵啊！
我想起了十几年前同样一个40块钱的故事来。
那时候我们在雪城。圈子主要是留学生。和今天这些大款留学生相比，大家生活艰难得多。大家用折扣券购物，还有人黑色星期五排长队买东西，反正有便宜就占。有的甚至比较过分：听说有一些留学生出去野营，跑沃尔玛来买帐篷，野营时候使用，用完之后，又跑沃尔玛退掉。所以当年我们中间流传着一句话：美国人不吃亏就算是占了便宜，咱中国人没占到便宜就算吃了亏。
那时候我们也是新家长。大家在一起参加一个查经班学习，有一阵子我们侧重养儿育女的话题，一起在看一本书《给孩子立界限》。大家讨论到两代人思想观念的差异。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妈妈就说了个故事：
她和另外几个中国家庭一起，以自助游的方式去加拿大某公园游玩。公园门票是四十块钱，但对五岁以下的孩子免费。这位女士有一儿一女。女儿早就过了五岁，自然买票。儿子却五岁多一点。另外一个家庭也有同样的孩子，五岁多一点。
让不让买票，公园靠的是目测。所以那几个父母就没给两个五岁多的孩子买票。反正也看不出来。问起来就说是五岁不到。
至此一切顺利，也进了公园门了。什么问题都没有。但这时候女士的女儿却叫了起来：“妈妈，妈妈，迈克他们都超过五岁了，为什么不买票？”
周围的大人第一个反映，是把手指放到嘴上，一起说：“嘘。”
后来还是没有买票。女士反思说，我知道我女儿是对的。可我也没有太大内疚感，因为我就是在这种习惯下长大的。在国内的时候，不这样做反而人家觉得你傻瓜。
旁边一人说，不然。这和文化环境没有关系，是因为小孩子在特定的年龄，正义感特别强。在台湾，小孩子当纠察队员，执行去规矩来，个个一丝不苟。
我也记得，小时候我做过一次班长，有一项职责是监督大家午睡。记得一位小朋友不睡，偷偷摸摸在桌子下玩尺子。我毫不迟疑地给没收了。那小朋友哭了，还骂我。长大后，倘若再遇到类似情形，我的反应或许是：爱睡不睡，下午上课打磕睡你自己学不到东西你吃亏。
那么这正义感去哪里了？我们长大的时候，并非没有责任、诚实这些品德教育，只是教的人长期说一套做一套。渐渐地，我们所知道的品德就在现实的碰撞中慢慢泯灭，甚至走向相反的方向。比如厚道，本来是很好的品德，可惜大家都取断章取义，取鲁迅先生最表面的意思，把它看成是无用了。
那时候我感慨，或许我们这一代完了。投机取巧、撒谎欺骗、自私冷漠。可是我越来越发现，这事事在人为，什么都是我们内心的选择，我们不必把一切归咎为大环境的败坏。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我们可以选择，尤其是选择做对的事情。一个作为父母的人，假如不在做人的正直和诚实上给孩子做表率，我们把孩子培养到了哈佛都是失败。越来越多的家长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的做法也和过去迥异起来。光阴似箭，十几年过去了，国内外形势甚至出现了翻转，我们还可以说“在国内的时候，不这样做反而人家觉得你傻瓜”吗？我看还是个体的选择居多。
我至今记得那次讨论之后大家的结论：你应该把票买了，然后好好向你女儿道歉。四十块钱可以买很多东西，但它买不来成人世界的信用。 我常说，学习就是行为的永久改变。我今天晚上跑去退椅子，是因为十几年前的那堂查经班的课没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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