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卫视的真人秀节目《超级演说家》中，武汉大学新闻学博士生陈铭的一席演讲《女人真心辩不起》，被称作“最牛演讲”。 “最牛演讲”中，陈铭说他陪老婆买名包，因为包贵，他调用自己作为一个辩论高手的各种技能，试图证明这包不能买。他老婆则用是他的道理重要还是她重要这么几句不是道理的话打败。陈铭只要宣布对方辩论获胜，并拿出银行卡来“颁奖”。他接着继续自我矮化，说女人不是辩论对手，而是评委。视频上，这位被余秋雨称为“当今世界上可能最为说话的年轻人”能言善辩，表演能力很强。现场主持对其大加褒奖，舞台下的观众掌声连连，网上则是转载不断。

 

但是说老实话，这种演讲，除非是在拐弯抹角骂人，否则不过是用一流的口才，讲三流的道理。之所以被人追捧，无非是演讲者在迎合市民中流传甚广的一个陈词滥调，那就是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对女人只有忍让，因为女人不讲道理，所以“好男不和女斗”。这种说法不过是老调重弹。《醒世恒言》称：“逆子顽妻，无药可治。遇到这般泼妇，难道终日厮闹不成？少不得闹过几次，奈何他不下，只得诈瞎装聋，含糊忍痛。”

 

我不大认为女性不具备讲道理的能力，或者说在家里不要讲道理。在家这种相对安全的环境里，都讲不了道理，出了家门，又如何在社会上讲理？家是公民训练的基层组织。我们在社会上如何为人处事，很多来自我们在家的言行模式。家里的冲突，找不到妥协的办法，在社会上解决矛盾，恐怕也是空谈。在家里靠欺瞒过日子，到了社会上，也会遇事捂盖子。在家靠胡搅蛮缠取胜，你又怎指望到了外面就自动变得通情达理？ 那些吵着别人还责怪别人不装隔音玻璃的大妈，你以为是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为什么这年头社会风气败坏，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家庭内的价值观败坏和关系错乱所致。“大环境”里的多少矛盾，哪一个不是家庭小环境下问题的放大？

 

那种“奈何不下”，只好宣布对方辩友胜利，甚至将其奉为评委的做法，是在设法寻找怎样行得通（what works), 而不是在寻找怎么做合理（what should be). 诈瞎装聋的结果，也不过是“含糊忍痛”的虚假、短暂的定时炸弹式伪和平，不会有多高的生活质量，搞不好最后会出现“内爆”，引发更大危机。一个家庭，就好比是一个木桶，水只能装到最短的那块木板顶端。生活的质量，最终会降到最不讲理的人的水平。

 

靠容忍蛮不讲理而达成的和谐，所造成的问题，也会超过它所解决的问题。道理让位，则粗暴横行，家庭不再是温馨的港湾。时间长了，没有人可以一直忍让无理取闹。买“名包”，有着女人不讲理而让步一次不难，难的是一辈子这么让理性甘居下风。我不相信一个家庭可以不顾家庭预算，能一直让“不讲理”驱逐“讲理”。婚姻初期，马虎一点不难，但是过日子久了，夫妻双方都会有各自的怪癖需要调和或包容。这中间得有礼尚往来。只有一方忍让、迎合另外一方的单向行驶式关系是病态的，很难长期维持。一个健康的家庭，只能让理性当评委，什么办法最合理用什么办法。如果老是不讲理占上风，讲理的一方最终也会被拖下水，变得不讲理，这和经济学上的劣币驱逐良币一个道理。最终是谁倒霉？双方都会成为受害者。

 

“不能和女人讲理”这种民间“智慧”一直往下流传，乃因女权主义从来没有真正扎下根来，而是七扭八歪地长成了女权机会主义。投机的人怎么有利怎么来，哪管什么真正的平等？真正的女权主义，不会允许对于女性不讲道理这种侮辱。女人蛮不讲理，至少在法制国家是行不通的，社会只能接受事实和道理，而不会因为性别给某一群人豁免权，这是一种对人起码的尊重，亦即认可所有人，不论男女，都有自由意志，可以理性决定自己的言行。 圣诞节期间，邻居有一家男人喝醉了酒和女人打架，叫来了警察。这家人的孩子全跑我们家“避难”。后来妈妈跟着过来。由于天冷，办案的警察也跟着到了我们家。在其他几个警察做笔录的时候，我在问一个闲在边上的警察：遇到这种情况，你们会不会立马把丈夫带走？这是我们对于美国法律的一些常见理解，或者说常见误解：我们认为美国是一个绅士风度国家，一有事法律会自动照顾女性。其实不然，那位警察告诉我说：“那不一定，得看谁是过错方，我们并没有对丈夫还是妻子的特别倾向。也有很多家庭最后是妻子被带走的。” 

 

其实我们先不要说女人男人这种性别差异，我们首先都是人，都可以选择通情达理或是粗暴刁蛮，都可以伤害或者关爱他人，这方面男女差别其实并不是很大。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在人生的各种姿态面前（比如讲理或是不讲理），都可以做选择。性别不会把人囚禁于某一种姿态，如蛮不讲理。社会这么多元，关于性别的很多成见（比如男人就该怎样，女人就该怎样）很多都已经不合时宜了。讲理不说明一个人无情，不讲理的人也未必更有情。恰恰相反，不讲理的人通常是自私的，事事绕着自己转，无法顾及对方感受，既不通情也不达理 —— 这种人绝对不是少数。

 

双方应共同成长，理智地解决问题。把讲道理作为家里解决问题的议事规则，这样的家庭才能发展进步。大家道理不一不可怕，可以一起讲理，让各自的道理升到一个更高的高度，作出对整个家庭有益的决定。如果有了孩子，要让他们看见大人的世界，是谁合理听谁的，而不是谁嘴大谁胜，谁嗓门高谁胜，谁刁蛮谁胜，谁霸道谁胜。不讲理的家庭培养出的孩子还会继续不讲理。不讲理会成为一个家庭的诅咒。这样培养的国民，又怎能去民主议事？

 

我希望大众媒体能够多去启发人们寻找更为合理的关系模式，而不是去迎合那些糟粕式的“智慧”。眼看着春节又要到了，过去每年春节，央视春晚小品的主打节目都是男人如何怕女人，对其刁蛮任性百般让步。够了！得有些新气象了。

 

又，不讲理的人不要在文后留言，装得再可爱都没有用。

 

《南方都市报》2014年1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