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a Albero
美国教育哲学家罗伯特·哈钦斯(Robert Maynard Hutchins)曾称,人应该一出生时就发一份大学毕业证书,好让他以后就可以专心去接受教育。确实,我们的正式教育有不少时间是为文凭在忙。忙着求学位,而非求“学”。想来惭愧,这么思考的话,我想我大学有效的学习时间恐怕只有一半,研究生的学习更是可以大幅度压缩——我花了好多时间打牌,甚至后来写出来了《牌客列传》。其中我写道:“1994年到1997年,我的主要经历是打牌,业余时间学了一点习,拿了个学位。”毕业将近20年后,我把此文发给当年的导师,以示投案自首。我的导师也开明,说你们打牌打了这么多时间,学习还没给耽误,不错。但是换个角度,我也在想:为什么当时不能让人一年半毕业呢?比如英美的硕士研究生往往就是这样。国内拖三年,说到底也有不尽合理的部分。
大部分高校现有的“学制”,使得学习过程必须在特定时间完成。无形当中,使得一个按部就班读完的人,从硕士博士毕业,自然就已经是大龄青年。如果不珍惜青春年华利用在校时间顺便去谈情说爱的话,还可能错过谈婚论嫁的最佳年龄。出类拔萃一路跳级超前毕业的人不是没有,但是是例外而非常规。
最近我留意到,美国开始出现一个倾向,就是开始按照能力而非学分来重新规划学习。
2013年9月初,德克萨斯高等教育协调委员会和德州全民大学教育基金会与著名教育机构培生(Pearson)公司合作,开始在德州农工大学(Texas A&M University)和南德克萨斯学院(South Texas College)开设组织领导专业。该专业将基于能力(competency),而非学生实际在校学习时间来确定毕业时间。项目将从2014年春天起招生,首批学生为250人。培生公司设置的是网络课程,便于不同学生根据自己的学力和时间来部署学习。快的学生,一门课几天几星期可完成。只要他们掌握了需要学习的内容,就没有必要在班上继续耗时间,等着和其他人一起毕业。慢的学生,或是因为其他事情耽搁的学生,一门课拖上半年一年也可。这种做法,能使得学得快的学生不再受制于机械的学期限制,能提前完成学习,拿到学位。该项目背后的支持者包括美国高教信息联会(Educause)、比尔·盖茨夫妇基金会等幕后“推手”。培生公司、德州政府、美国高教信息联会和比尔·盖茨夫妇基金会这些玩家碰到一起,是可以撞出一些波澜的。
果然,它们的合作迅速引起了各界关注。几天后,我就收到了一封邮件,邀请高等教育界的人参加一个网络研讨班,了解这种基于能力的学习。该研讨班的主持者来自北亚利桑那大学(North Arizona University)。该大学有三个专业采用了“基于能力的学习”(competency-based learning)方法,以6个月征订(完成之后可以续延)方式让学生按照自己的时间和学力安排完成学习。课程为跨学科性质,学生在学习安排上拥有很大的自由和自主权。而且学生已经会的内容,只要通过了测试,就可以跳过不学,这样大量节省了学习的时间和费用。
基于能力的学习在企业界早就司空见惯。企业里的培训通常都是基于特定的能力,只要大家学会了即可,所以学习过程往往经济高效。基于能力的学习这个概念和做法,我十几年前在上海从事管理培训的时候就常有接触。但是象牙塔内,要想从学时学分的多年传统,转向基于能力的灵活学制,面临的挑战还是很多的。学校内部教学、管理、后勤各方面,一下子都不能适应这种深层的改变。教育者对于专业能力本身的识别、排序、教学、测评,也都需要一系列的新思维。教育者自己需要去重新培训。再者,在管理上也需要作各种调整。今天如果同时有100个学生入学,四年后大家一起毕业自然最便于管理。如果在四年内,大家分不同时间毕业,今天走几个,明天走几个,学校能否跟上?
比学校能否跟上更为关键的问题,是怎样对学生最合理?学校的学分和学制,说到底都是人为的传统。虽然在过去的某个阶段发挥过积极的作用,但是在信息技术发达的年代,学生接触学习的渠道极为多元,过去的一些传统已经不适用。关于学制的改革迟早是要来的,只不过是怎么改、何时改的问题。
近日,美国媒体又报道了威斯康辛大学的一项新的尝试,部分学科的学生,可以用“灵活学制”(Flex option)的方式,完成学习。这种灵活学制下,学生甚至不需要学习,把自己的工作经验以某种方式展示出来,或是经过特定考核。这种展示、测评只要达标,不学习也可拿到学分。美国公共广播电台的报道中,以一个护理专业的学生为例,讲述了这种灵活学制下经验换学分的做法。这个做法,一旦有人首创的时候,我想很多读者都会想:对啊,这么简单的做法,为什么我们没有想到?因为在护理等诸多专业,拿执业资格的时候,本来就是根据“能力模型”来测试的。如果一个在职护士已经掌握了特定的能力,为什么要重新去学,浪费宝贵时间?在这个信息超负荷的时代,让人在脑力上重复劳动也是犯罪。学生本可以把精力用来将某项技能推向纵深,或是开拓新的技能领域。
但是这种基于能力模型的学习,也不能说是多有革命性,甚至可以说它一直在学制相对灵活的美国教育界发生。在多个学校,“会了就不用再学”这种思维基本上是常识。在这种思维之下,高中学生可以选修大学课程(AP courses),到了大学就不用再学。大学学生可以在通过大学水平测试项目(College Level Examination Program,简称CLEP)的测试之后,选择免修某些大学课程。而在中国内地,这几年来大学也都开始陆续进行这方面的探索,比如今年初,西南大学宣布学生阅读10本校方推荐的名著并通过考试,就可以得到2个学分;西南交大学生则可以把竞赛奖项、发表论文等来兑换学分。不过也有些大学的尝试有争议性,比如北师大珠海分校学生可以用
无偿献血来换2个学分,武汉科技大学中南分校则曾在2006年时,要求学生
暑期去景点卖门票来换取学分。
大部分情况下,这些自由都是局部的学制自由。整个学位项目,通常还是按照工厂流水线的方式在走。中国习惯说一“届”学生,美国也按照年份来称呼特定时间入学的学生。但到了研究生阶段,学制更灵活一些。读研的学生,我们通常不说“某届”(class of…)这样的说法,听到更多的说法是“群”(cohort)这个概念。这种学习的“群”,进来或许是一群,但是毕业的时间通常都不一样,在某种意义上倒有些像我们的微信群、QQ群,形式比较松散,来去也更为自由。
在大学本科阶段,威斯康星大学和德州农工大学这样的尝试,也有大环境上的原因。现今美国高校学费居高不下,包括奥巴马政府在内的各界人士,都在思考有什么创意的办法解决这一问题,让大部分人都能接受大学教育。学制的灵活,无疑是一有效方法。这方面的尝试和创新早已开始,也开始得到了美国官方教育机构的认可,早在2013年3月,美国教育部就曾发函,称根据能力测评而非文凭来颁发学历的高等教育机构,也同样可以获得联邦政府的学生贷款——联邦政府的学生贷款许可,通常也是美国教育认可与否的一个风向标。
能力和经历这些要素换算为学分,给现有高等教育带来的冲击是深刻的,它也给高等教育的从业者提出了一连串挑战,让其换新的思维去适应这种来去匆匆,各取所需的学生。它也冲击了我们对于传统高等教育的衡量标准。学生经过四年学习大多数情况下就可以换得本科学位,其间是一直在学习,持续进步,还是在得过且过混日子混文凭?雇主多半并不关心这些,他们往往更关心毕业生的能力,这也正是学校和就业出现脱节的地方。
假如我们对学术严谨的界定,增添“能力”、“掌握”这些内容,打破传统学制的藩篱,又会出现什么结果呢?如果你和张三同桌一学期之后他就提前毕业走了?你们还会是过去那样的学友吗?这种种变化,不由让人浮想联翩。传统的大学有时候就好像因为我们各自的无知被判刑,刑期一律为四年,刑满了才能释放。在新的思维之下,一些学得好学得快的人可以提前获释,或者因为个人原因被假释出去,以别的方式完成刑期。
这种新的学习方式,会不会增加新的“注水”的可能?会不会产生一些钻空子的野鸡大学?会不会也有一些新型高校涌现出来,迎接传统高校因船大难掉头而失之交臂的机遇?或者不如说这种“野鸡大学”中能飞出一些金凤凰?会不会得到用人单位的认可?有许多疑问还有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