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回国前,我在 iPod上下载了由肖恩·康纳利朗读的《伊萨卡岛》,一遍一遍地听,沉浸在对旅行的向往之中。
“当你启航前往伊萨卡
但愿你的旅途漫长,
充满冒险,充满发现。
莱斯特律戈涅斯巨人,独眼巨人,
愤怒的波塞冬海神——不要怕他们:
你将不会在路上碰到诸如此类的怪物……”(黄灿然译)
闯荡多年,如费翔唱的那样,我满心疲惫,把祖国当成了抵达的港湾,全然忘记那里也有“莱斯特律戈涅斯巨人,独眼巨人和愤怒的波塞冬海神”们的野兽凶猛。转车回家时,我就毫无防备地上了一辆黑出租车,被他们偷换了假币。不过这一点不愉快之后,我欣赏旅途的漫长、冒险和发现。这几年回去更为频繁,每次都能找到新的亮点。
这次去华师大,举办我自己一本新书的首发式,找出版社讨要了一本阿花(李静睿)的《愿你的道路漫长》。此书书名就是来自《伊萨卡岛》这首诗。这书很快就看完了。如伊伯特看电影那样,我先想的是“此书写的是什么”(what is it about),然后我考虑是怎么写的(how it is about what it is about)。看完之后,我居然无法总结出它说的是什么,可能是文章里意象密集,就好比大尺寸的图形文件过多,某些人大脑的内存不足了。同样有趣的是,从头到尾全看完了,而且津津有味。我们圣经学院拜尔德老师向德沃夏克老师请教一个问题,德沃夏克老师给了一个很长的回答,拜尔德老师回信打趣说:“听起来句句都有理,可是加在一起毫无帮助,阁下想必是个牧师吧?”这书每一篇都好看,可是加在一起,不知说什么,阁下想必是女文青吧?
我有时候戏称自己是“文艺中年”,不过我一看阿花的书,我觉得我实在太不文艺了。文艺中年通常喜欢讲个情怀,总希望用自己的文字,改变点这个世界。比如涂子沛是想用大数据,我想用大教育……阿花这样的女文青则更多地沉浸于自己的情绪,谁也不想改变,她营造了自己的一个小小世界,你爱来不来。她写她的四川、北京、纽约……她走过很多地方,走路,读书,写字。
阿花写的是一种才女型的文字,家人喻其为三毛,真人实况如何难见分晓——她就是回国也不见读者,唯恐“见光死”死得悲催,不过文章风格还很三毛。再普通的东西,哪怕是麻将、麻辣烫、蜂窝煤,在她笔下,就好比过了某个三棱镜一般,透出一个文青赋予的柔光。很多人活在同样的环境里,或是一样走在路上,却两眼一抹黑,周围发生的一切既无好奇,也无领悟,只是带着目标到此一游。他们急急忙忙从生活的细节中冲过去。到了目标,又同样急吼吼地去找下一个目标,活得像猪八戒吃人参果那样囫囵吞枣。人生的旅程也是一场审美。朱光潜先生曾在一本文集中引述了阿尔卑斯山上的一个标语:“慢慢走,欣赏吧。”活着,我们就走在漫长的旅程之上,其间诸如 “不要输在起点”上的赛跑思维,会让人错失良多,如阿花所言,可能由于害怕错失人生,而错过生活。
阿花1000度的高度近视,却真正地在看,处处有所看见。无论是写法拉盛,还是写老北京,她的文字色香味俱全。她精准地调用她细微观察到的所有细节:牛蛙、鹅肠、飓风后圣母玛利亚雕像下的玫瑰,如若演示怎样捕捉“漫长旅程”中的毫枝末节。阿花看来也跑过不少地方,四川、南京、广州、北京、纽约,她行在路上,乐在其中,似以之为常态。人们为了安全感,强行给自己生活维稳时,她鼓励我们过一段时间重新出发。人有时候得蓄意这么走出去,或是回到物是人非的故乡,不要被熟悉的环境困死。老话说得好:熟悉的地方没风景。
此书是散文结集,有一些可能出现于作者的博客。文中能看出她读书很多,引用信手拈来,使得这些文字和其他的文字,有了新的交互点,有了公共性,不再是私密空间的喃喃自语。阿花应是四川人,不过不是麻辣的风格,不过文中也颇多幽默机趣,冷不丁出现在不紧不慢的文字中,效果极好。这些随笔的风格是小清新。阿花这本书和我的《及格主义》都出现在“谜文库”里,这本身就是个谜。大家风格相差好大,我太不清新了,我甚至没法去看张爱玲。目前看来,最大的共同点是书都卖二十九块八,但愿都物有所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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