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尔兰时报》上，看到美国在任时间最长的参议员Robert Byrd去世了，我曾经写过一篇关于他的文章，转帖如下：

昨天，2006年6月12日，西弗吉尼亚州民主党参议员罗伯特博德（Robert Byrd）以17,327天的成绩，打破了共和党参议员Strom Thurmond的记录，成了美国历史上任期最长的参议员。

在国会山，博德被人看作一个会走路的议会字典，一个自学成才的宪法专家，更重要的是，他是在新保守主义的潮流中反潮流的左派英雄。而在1940年的时候，博德还是臭名昭著的3K党地方小头目。这是他一生当中难以洗去的污点。60年代，民权法案在议会审议的时候，博德投的是反对票。可是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博德同样投的是反对票。博德是布什政权最为强烈的批评者。

他写的《美国迷失》（Losing America: Confronting a Reckless and Arrogant Presidency）一书，系统地分析了布什政权给美国社会带来的深重灾难。博德说他很想用“梦游着走过历史”（Sleepwalking through History）为题，说明现政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如同一个梦游者一样往前走。后来他觉得不过瘾，将书改名为《美国迷失》，直译：“我们正在失去美国”。

这本书有三种看法。第一，我们可以看博德如何分析布什政权的失败和灾害。布什政权引以为豪的一些政策和举措，统统被博德颠覆。作为一个给11位总统服务过的资深政客，他非常敏感地体会到布什的一些决策，给美国对外政策带来的一些转折。比如“先发制人的打击”，照博德的说法，把美国从防御（当然这很值得争议）推向了攻击的姿态。布什新成立的国土安全部（Homeland security）在博德笔下，成了“国土不安全”（Homeland Insecurity）的章节。博德觉得把战争打到国外 ，却忽略了边境安全，完全是舍本逐末，还谈什么国土安全。爱国法案（Patriotic Act）在博德的书中，成了“不爱国法案”（Unpatriotic Act）的章节。所谓Patriotic Act在很大程度上，是用民权的牺牲，换取所谓的国土安全，例如最近被曝光的电话窃听风波。布什出言不慎，将伊拉克、伊朗、朝鲜、叙利亚等国划为“邪恶轴心”。博德1978年伊朗革命的时候，就是亲历者之一，和美国扶持的巴列维国王打过不少交道，他对伊朗和中东对美国的感情了如指掌，所以布什这话一说，博德表示非常震惊。他问布什知不知道他这种牛仔式的说法意味着什么？在博德看来，美国已经露出了一个大国由盛而衰所具有的所有迹象：贪污、不诚实、贪婪、金钱政治、教育的堕落，等等。博德发表演说时，常能大段引用古罗马的经典篇章。他从布什政权治理下的美国身上，看到衰亡前的罗马帝国的很多败相。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本书也算是本警世良言。

此书的第二种看法，是把这本书当成一个立法机构资深成员所写的内幕资料来看。 作为旁观者，我们只是大体知道参议院这种立法机构的职能，对行政机构和立法机构的具体互动方式，我们只是雾里看花。博德的书让人从一个局内人的角度，去看预算的批准、法案的通过是如何发生的。博德曾经担任过两次多数党领袖，也曾担任拨款委员会的主席，他十分精通参议院的办事程序。在希拉里所著的《亲历历史》当中，希拉里把他描述成一个“小节极其谨慎”的人，对程序的要求非常严格，使得希拉里提出的医疗改革计划，无法实施。希拉里对这种挫折深感沮丧。可是担任参议员后，希拉里第一个拜访的民主党同行，就是博德。作为一个新参议员，希拉里是把博德当成了老师傅，向他求教，学当参议员来了。

我们常说，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可是有的时候，在微观层面，比如议会的运作，我们甚至不知道历史是什么，先例是什么。博德在参议院工作四十多年，把自己修炼成了立法专家。他能根据以往的原则和经验，去思考一项新法律和政策的出台，中间从内容上、程序上，都应该遵循什么原则，或者可以以哪些先例作为参考。美国迷失的另外一个方面，正体现在这个方面，博德也从立法、行政机构的配合角度，分析了布什班子的蛮横，比如很多关键信息行政部门故意不披露给参议院，形成了信息不对称，使得立法者的决策依据薄弱。

此书的第三个看法，是其英语。我觉得博德的语言很漂亮。他的文字比较简练，也颇有诗意。他的演说中还喜欢掉点书袋，引经据典，且常引用文学作品，比如古罗马政治家的经典，彭斯和米尔顿的诗歌，美国本土诗人Markham的诗歌，可读性不错。其演说常被引用，这些演说可从其官方网站（http://byrd.senate.gov/index.html） 查阅。

不过这本书从头看到尾，也让人感觉博德很自恋。书中看不到他对自己的反省。他对布什的批评毫不留情，可是也有一些地方，我们能看到是他的不对，他却能为自己开脱。他动辄以古非今，常以自己的睿智，衬托被批评者的愚蠢。作为服务期最长的参议员，他有足够的理由自豪。可是这种自恋，可能只有在喜欢他的西弗吉尼亚才能被宽容。这也是博德经常遭到批评者指责的一个毛病。他就如一个喜欢题字的官员一样，留下了很多自己的名字，从医院、学校、马路、桥梁… 他的名字无所不在，尤以西弗吉尼亚为甚。

生活在西弗吉尼亚，就很难不知道这个人物。开车去俄亥俄去买菜，路过的桥叫罗伯特#博德大桥。去医院看病，医院的大厅一左一右，分别是罗伯特·博德和医学院捐款人Joan Edwards. 到了学校，学校有罗伯特·博德研究院。学校学生毕业，请来的演讲人又是这个博德。出门开车，一不留神就上了罗伯特·博德高速公路。博德自己说，51年前他当西弗吉尼亚议会代表的时候，整个西弗吉尼亚的高速公路为4英里，如今，本州高速公路达到了37000英里。他还说：“西弗吉尼亚永远有四个朋友：上帝、希尔斯百货、卡特尔肝片、罗伯特·博德。”这种对家乡的偏袒也给他带来了无数人的非议。当然，西弗吉尼亚人恨不得他再活88岁，再当17,327天参议员。说实在的，要不是这个Byrd（Byrd音同Bird），西弗吉尼亚这种不太发达的地区，真会成为鸟都不下蛋的地方。所以西弗吉尼亚人十分热爱他，他也热爱西弗吉尼亚。池鱼思故渊，老“鸟”恋旧林，也算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