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一创作班老师让我过去谈谈写作,学校很多人知道我经常写东西。在美国,靠写东西当职业或者副业的,不管你是给某公司写文案,还是在家搞创作,不管你是写虚构作品,还是写非虚构,都可以称作“作家”(Writer)。在我自己的印象当中,作家通常是写虚构文学的,而这方面我写得极少。偶然有人称我为“作家”,我都觉得需要回头看看,不知所指为身后谁人。
老师请我去,是希望我能给一群学生带来一些启发,好去开启自己的写作道路,看看有什么职业适合写作。我走过的路,不过是本本分分读书升学,最终出国留学,在一个新的环境里,去张望,并通过跨文化的生活,反思自己人生里曾有过的假设。如果一个人的经验可供复制的话,他们应该去中国,应聘当安庆师范学院网络中心的工作人员。由于环境语境和语言的不同,我不知道跟美国人讲我的写作,对他们能有什么用?我总不能推荐他们去给《南方都市报》写专栏。
虽然过去我试图从种种角度去分析文学的功用,最终我还只能说,这种话懂得的人你根本不用去说,不懂的人,你说了也没有用。按世俗的观点来说,写作基本上是没有用的。前年回国在老家,我和一友吃饭。我带了一本自己出版的书,并恭敬地签名,赠送给他。他感谢之余,饭局上也爽快地告诉我,你不要老写这些东西,而应该设法把你的亲戚朋友给弄出去。
从写作到做蛇头,这个职业转换的跨度还是挺大的,恐怕我做不来。不过他的话我听了很惭愧。他所击中的正是文化人的一个软肋。我们虽然屡屡希望通过自己的文章产生社会影响,真正能有什么影响,甚至说能不能自己救自己,都很难说。这年头作家家里被强拆,自己四处呼吁但是毫无办法的例子多得是。迄今为止我的写作带来的最大的“社会影响”,是有一篇文章,触动了某一个小伙子,他说他要把自己的私藏的私房钱拿出来,给他老婆。影响不到,一定是火候还不到。怎样才会有更大影响呢?那得使劲写,不成功则成仁,反正都已经上了这贼船了,不知道对岸是什么,但是回头也没有了多少留恋。我虽然没有带来巨大社会影响,可也没有把人带坏。
一个纯粹的写作者,是不在乎有用无用这个话题的。奈保尔写起非洲来可谓入木三分,什么毛病他鞭辟入里,可是看到的只有问题,他没法也没有提供答案,他也不去装着自己知道答案的样子。作家迈娅·安琪露(M aya A ngelou)曾称:鸟放声歌唱,不是因为它有答案,而是它心中有歌。
人心中有歌的时候,是不吐不快的,管它能解决什么问题。这么一想,除了文学之外,世界上对我们人类没用的东西还有很多:帕瓦罗蒂的歌声,梵高的绘画,清晨的露珠,雨后的彩虹,老人的牵手,婴儿的欢笑,这一切,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