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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国务卿约翰·克里走马上任 后,第一次出访去的是欧洲。2013年2月23日,在德国柏林,他对一群德国学生发表演讲称:“作为一个国家,作为一个社会,我们视宗教自由、宗教宽容、政治自由、政治宽容为家 常便饭,且身体力行,不管一个人信奉的是什么宗教,秉持什么观点。有时候人们质疑,为什么最高法院允许不同团体,带着极为煽动的主张出来游行,打出的旗号 可能对某些团体极有侮辱性。其原因是,这是自由,是言论自由。在美国,只要你想要的话,你想保持自己的愚蠢都可以。”克里这不是头一回口不择言。2006年10月30日,克里称:“各位知道,教育,如果你能充分利用,要是你努力学习,做好功课,尽量变聪明,嗯,你就能成功。否则的话,你会困在伊拉克。”一时间美国军人纷纷抗议。

克里现在是180度大转弯,说美国人想愚蠢都可以,都有这个权利,这说的是大实话,可惜时机不对。鲁迅先生曾记写了一篇有趣的文章《立论》,说 “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合家高兴透顶了。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大概自然是想得一点好兆头。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于是得到一番感谢。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做官的。’他于是收回几句恭维。一个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

批评者说,美国新国务卿第一次出访,延续的是被保守派批评的“道歉外交”,表达的信息居然是美国人有权愚蠢。难免国际上会有人断章取义,认为克里是给“美国人愚蠢”这个国际歧视背书。 美国人和中国人一样,也是要面子的。有一次与美国人吃饭,不知如何谈到一个各国智商的话题。我说前一天看到一项研究称,各国智商似乎是新加坡最高,中国人平均是100,美国人低于中国人,饭桌上顿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 我知道我说话得罪人了。好在我没有当国务卿,说错话损失不大。一向站在精英队伍里的克里,说美国人有权愚蠢,也有场合上的考虑不周。那是不是应该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不说错话,也不说谎话,只是说“‘啊呀!这孩子呵!您瞧!多么……。阿唷!哈哈! Hehe! He, hehehe!”呢?可不,某些国家的外交官员,可不一直这么做的,呵呵哈哈,隔靴搔痒了一次又一次。

不过这次针对克里的批评,多以戏谑为主,愤怒很少。 网上美国人评论说:“国务卿克里本人刚刚行使了他愚蠢的权利”,“我们每四年行使一次愚蠢的权利(指把一些不合格的人选上了台)”,“政客每天都在行使这项神圣的权利”。 倒没有多少人说克里的话说得不对。

若是有人说,“美国人没有权利愚蠢”,倒可能激起更大的反弹。美国民间社会里,还有着不少反智、反精英的思潮。 不是所有人都认同正规教育的作用,都对正规教育培养儿童聪明才智的逻辑买帐。把孩子从学校领回来,在家自己教育的人大有人在。上大学也一样,哈佛耶鲁虽好,但也有不少学生居然为了某个球队去某个大 学上学。外人看来荒唐,但这也正是美国有意思的地方之一 —— 它给各种各样的选择都提供了空间,不把人往同一条路上逼。我前一段时间和一个美国人讨论我们有一年的高考题“拒绝平庸”,对方听我翻译完关于不避平常拒绝 平庸的作文说明后,本能地反应说:“这把话题限死了。为什么就不能平庸?为什么非得拒绝平庸?不给考生其他选择?”克里说的“愚蠢的权利”,话糙理不糙, 实际上颇为写实。

克里讲话也可能另有所指。 德国基本上不允许在家教育儿童。而在美国,在家教育(homeschooling)、不参与公共教育的做法非常普遍,我自己身边比比皆是。2010年,美国田纳西法院曾以德国禁止在家教育为由,允许德国的罗梅克夫妇( Uwe and Hannelore Romeike)一家在美国避难。不过这官司尚未了结,第六巡回上诉法庭2012年五月判定德国对在家教育的禁令并不违反人权,罗梅克夫妇目前仍可能被遣返。在法律上,美国没有认为德国做法违反国际法,但是在教育思想上,两国差别极大。我这里不是说在家教育就会让人愚蠢,但是有不少政府把强制义务教育当成开发才智的惟一出路,至少在美国,这种说法会引起争议。在这里,人们拥有上公立学校、私立学校、在家教学等多项选择。

美国对于个人自由和选择更为尊重。早在1973年,教育家卡尔·贝瑞特(Carl Bereiter)曾著有《我们必须教育吗》 一 书[注],讨论教育是不是冒犯了个人自由。此书倒不是说应该废弃教育,而是讨论教育的选择(如公共教育相对于私人教育)上,国家、家长和学生本人的权利界限分别 是什么,义务又分别是什么。这关系到我们对于一个孩子身份的认定。孩子是一个社会产品,是家长个人生命的延续,还是一个可以看管自己命运的未来公民?这种 角色的认知,决定了社会对于教育有多大程度的宽容。假如教育制度要培养的“聪明才智”,家长和学生并不认账,有无权利拒绝?

想来讽刺,我在国内培养人上人的考试制度里身经百战,一路摸爬滚打到美国。好了, 可以歇口气,有权愚蠢了,谢谢克里。当然,这个权利,我也可以不去行使,这也是我的自由。

[注] Bereiter, C. (1973). Must we educate? Englewood Cliffs, NJ: Prentice-Hall/Spectrum Boo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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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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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桐城人,现居美国,在美国高校从事课程设计工作,业余从事文学翻译,曾译有《河湾》、《一个唯美主义者的遗言》 、《老谋深算》、《万灵节》、《布鲁克林有棵树》、《两个世界之间:赛珍珠传》、《另类的英雄:萨特传》 、《地之国》、《转吧,这伟大的世界》等。他还是多家报刊的撰稿人或专栏作者。 感谢大家来访。除特别说明外,博客文章均属原创,未经授权,谢绝转载 与引用。如商业性网站或者平媒使用,请支付稿酬(联系地址berlinf@yahoo.com,或在文章后留言告知)。 违者将追究法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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