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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3日,中国青年报《这块屏幕可能会改变命运》一文在社交媒体刷屏。据报道,四川248所贫困地区的中学通过直播,与名校成都七中同步上课。读完高中三年后,7.2万名学生中88人考上了清北,大多数成功考取了本科。力推该模式的是一家企业“东方闻道”,他们是通过“东方闻道网校”机构,与成都七中、成都七中育才学校、成都实验小学分别构建高中、初中、小学阶段的空中课堂。中国青年报的报道让人看到了教育均衡的希望,IT大佬丁磊一激动,宣布要投入一个亿,让更多学校接受这种模式的教育。
紧接着,我们看到了对于该模式的众多非议。在“这块屏幕”刷屏的短暂兴奋之后,舆论注意力立刻集中到“教育产业化”上来。成都东方闻道第一大股东为博闻投资管理中心,博闻投资实际受益人为王接红、许晓霞夫妇。其商业性做法引起了诸多争议,但若不触犯法律,还希望社会能宽容一些。今年是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的纪念。想想小岗村、傻子瓜子等一系列创新人物当初的摸索与冒险吧。也有人说,这块屏幕可能会改变几个企业创办人的命运:东方闻道差一点上了市,造就多个亿万富翁。这有什么不好呢?
还有一种质疑的声音是:学生成功考取北大清华,其中不乏国家政策扶持、清华北大通过“筑梦工程”降分录取的因素。改变命运的不是屏幕,一个地方升学率压在某个百分比之下,是什么办法都改变不了的。教育学家理查德·克拉克对于教学媒介的作用有一句著名的论断:媒介“纯粹是运输教育的载体,无法改变学生的成就,就好比运菜的卡车改变不了我们的营养。”
但话说回来,克拉克的比喻问题重重:如果没有运菜卡车,很多偏远地区的人根本吃不到某些蔬菜,又如何改善营养呢?改变命运的是屏幕带来的两地老师的切磋、两地学生的接触和资源的重新分布。新的尝试哪怕改变了少数学生的命运,也是值得的。任何一种教育方法,都不可能对所有人都适用。只要部分人通过这种方法,获得了先前没有的机会,这就是进步,值得在其他地方“复制”这样的成功。别的商家看到了他们的做法,会优化自己的产品和方案,使得目前的远程直播迅速迭代。
教育圈中也有不少质疑“屏幕”的声音。这种声音可以理解,但不应鼓励。他们或许认为:从教育活动本身来看,把换个屏幕教学与教学均衡等同,是将教育过程和社会现象简单化处理。“活动理论”(activity theory)的奠基人于果斯基(Yuri Vygotsky)认为,工具作为介质进入人类活动后,主体、客体都会改变。瑞典人恩格斯特姆(Yrjö.Engeström)则将其扩充,认为工具作为介质,改变的是整个生态环境,包括主体、客体、目标、产出、社区、规则等等。教育学者出于系统思维,不大可能会相信,换个屏幕接个网线,就能摧枯拉朽地解决多年来作为社会痛点的教育均衡问题。主体、客体、目标、产出、社区、规则这些元素,如何优化?等所有这些元素都各就各位,“鸭子排成行”,学区房不知又涨了几何?也不知有几届学生被耽误!
有时候,得让一个条件先冲出去,带动其他要素的调整:技术往往起到克莱顿·克里斯滕森(Clayton M. Christensen) 所言的“颠覆式创新”(disrupting innovation)的作用。比尔·盖茨曾经的梦想是“每张桌子上有台电脑”,而乔布斯则把手机和iPod等多种工具,合并成了iPhone。他们都没有等相关法律、学校政策、家长管理水平等要素一一到位才把这些产品发明出来。
当今教育不均衡是老大难问题,教育界多有痛感。如何解决?很多人习惯于从社会环境的改变角度去思考。社会环境的改变何其难也。而改变一个器具,则容易得多,且可能从它开始,带动其他方面相应的改变。新近中国社会诸多的进步,包括网络购物、移动支付、内容付费等,多从具体产品开始,渐渐带动相关生态环境的变化。一下子构想过大,则可能宏图难展。今年初,步行上学的“霜花少年”震动了全社会。此后马云豪情万丈要改变农村教育,邀请企业家一起建设农村寄宿学校。当其他企业家并没有几个站出来呼应他的倡议。总之马云计划有云无雨,虎头蛇尾。
倘若有教育技术企业,能够通过技术手段把教育运输到老少边穷地区,那就很值得肯定。而且他们是从2002年开始运作,已筚路蓝缕多年。即便算上北大清华降分录取的因素,他们改变某些学生命运的成绩也不容忽略。
我自己曾著《知识不是力量》、《过剩时代的学习》等书,呼吁利用“一根网线”,拓展优质教育资源的利用。去年家乡小学要撤并,我去学校,说完全不需要撤,可以利用网络资源啊。记得有一个听的人看着我,仿佛我是在行将饿毙的人在说“何不食肉糜?”可惜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自己并未做成什么。看到有人做了起来,我们应乐见其成,而不是叶公好龙,反去围堵。
当然,视频转播的模式还是粗糙的。国外像Panopto、Kaltura等媒体公司,和集成里了各种教学功能的课程管理系统、学习虚拟环境,完全可以在脱离硬件更新的基础上,依据用户现有设备从事远程教学。大陆移民创办的远程视频平台Zoom也在学校大热。这些独角兽企业在数据采集和系统整合上,已经做得比较纵深。由于这些技术公司的促成,美国几乎每个州都有网校。高中生可以通过网络,上外地大学的“双学分”课程。可汗学院的课程,被整合到中小学正规课程中。除技术之外,课程的优化和本地老师培训等方面,也要一步步跟上来。不然,新模式会像当年红极一时的电视大学一样昙花一现,或落到拾遗补缺的命运。电大的致命弱点,就是只改变了输送的渠道,其他方面改变没有跟上来:学习的人只能被动观看,缺乏动力,没有社区,学习效果最终上不去。
成都七中异地同时授课模式背后的商业运作,触动了人们敏感的教育神经。或许人们更应该反思的是,为什么提到教育就不能提钱?如果这样的机构,能通过商业运作,改变教育资源的分布,终结“学区房”的疯狂,让普通人不需要背井离乡,为了孩子的教学资源而搬迁,这是多大的社会贡献啊!这年头很多公益机构尚且稚嫩,情怀看上去挺美,但是行动力有限。资本若能促成社会改变,解决教育均衡的难题,这种人成为亿万富翁,要比其他任何行业的人成为亿万富翁更让人心悦诚服。
愿2019年涌现出这样的教育亿万富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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