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诺贝尔奖颁奖的季节，有日本科学家得奖，碰巧范冰冰被罚款八个亿。于是网上就有人在讨论，范冰冰光是罚款就这么多，不知真正收入几何？明星能有这么高报酬，把科学家往哪儿搁？看人家日本，科学家都印钞票上了，你看我们社会怎么进步，中华民族危险了！稍不留神，还以为范冰冰耽误了科学家得奖。范冰冰犯事是一码事，但是科学家得不了诺贝尔奖是另一码事。范冰冰的钱拿走，也未必装得进科学家的口袋。减少艺人的收入，科学家也未必得诺贝尔奖。罚范冰冰归罚范冰冰，科学家成就不及他国，需要从体制和环境上下功夫。

 

明星Vs.科学家拉郎配对比经常出现，属月经贴，且每次都流传广泛。这说明不少人的思维，就好比录音机卡带，总卡在某个地方，跳不过去。说到底，还是常识和思维能力欠缺所致。替科学家不平的人，未必有任何科学思维。明星和科学家之间的待遇，有什么关联没有？最起码的科学常识是慎重对待因果关系。不要将关联（correlational relationship）误作因果（causal relationship)。有的关联本身都是荒唐的。“伪关联”（Spurious Correlations)网站，专门罗列了各种无厘头关联，例如：失足掉进游泳池淹死的死亡人数和尼古拉斯·凯奇当年出演的电影数成正比。如果认识到这种对比的荒唐，何必在“明星”和“科学家”的待遇、地位方面强行对比呢？

 

记得2016年，王宝强婚变时，相关新闻也是举国上下铺天盖地。当时有人严重不满，称社会病入膏肓，“科学家的地位不如戏子，党中央国务院必须管管”。其实，中国科学家地位还是很高大上的，他们中甚至有一些成了学霸学阀，手头大把基金，房子国家分配，收入旱涝保收，吃住不愁，甚至可能有专车、秘书。非要跟豪宅七八处，片酬几千万的当红明星去比，当然不好比。但并非所有演员都成明星。中国一年生产多少影片，最终能上映的有几部？至于演员，在为生存挣扎的可能还是大部分，暴得大名的是少数。大家不过在不同的折叠空间里活动，井水不犯河水。小老百姓过日子，科学家的世界和他们相去甚远。人们需要有故事，理解周遭的世界。老百姓借助故事，寻找一点超脱，也是人之常情。经济危机的时候，浪漫小说就畅销，人需要超脱现实的灰暗。

 

明星文化是世界性的，非为中国独有。科学家没有大红大紫的问题也一样。美国商场结账的地方，也总是有封面为明星八卦的《人物》杂志。你不会看到《科学》和《自然》，此乃不同领域大众与小众的性质所致，社会关注度自然不同。论名利，美国科学家也不及泰勒·斯威夫特，英国科学家也不及阿黛尔。美国得了诺贝尔奖的大科学家照样上课，甚至连个专门的停车位都没有。没听说有人愤愤不平，要政府去管管的。科学家应该有自己的追求，真正的科学家有自己的境界，别瞎为他们操心。非要把科学家往明星的路子上带，反可能毁了科学家的事业。君不见，一些科学界人士，功成名就之后，四处参加社会活动，比明星还风光，最终正业就此荒废。

 

科学家社会贡献一定比演员大吗？这得看是什么样的科学家和什么样的演员。科学家是否都改进了人类的生活，还真是难说。研究先进武器的科学家，相对于前人来说，推动了进步。拜科技所赐，而今我们手头电子设备之丰盛前人不敢想象，可我相信很多老百姓，尤其是家长，在面对技术负面影响的时候，一定希望某些发明，从来没有发生。科学界也得谦卑，不要认为自己就贡献更大，地位更高。上述“伪关联”网站上我还看到：美国每年在科技、空间探索和技术上的花费，和因吊死、掐死、闷死的总人数成正比。这个关联没准还真有点因果关系呢：不少科学发明成功地减少了人工劳动，让人闲极无聊万恶滋生。

 

人们反感明星文化，多因其作品质量不佳，但生活奢靡，未必都是反对电影的作用。但不容否认，几十年来，社会重理轻文，一提到科学家就总觉得该如何肃然起敬。明星和科学家对比更大的背景，是文理的不同社会功用。哪一行做好不需要呕心沥血？厚此薄彼从何而来？不妨顺便吐槽一下这种学科歧视。

 

科学和文艺也不是非此即彼。《心灵猎手》和《超时空接触》(Contact)里的科学家表现得很酷的。文艺界对科学界的尊重，超过科学界对于文艺界的尊重。科学界倒可以向文艺界学学如何讲述与呈现，让公众关注自己研究的问题。若非《火星登陆》电影的影响，有关火星的科学发现，或许根本没有人关心。

 

更为重要的是，文艺能让世人知之甚少的问题曝光，带来社会变革。《不方便的真相》让人关注起全球气候变化的问题。《滴血钻石》让人关注非洲血钻，也影响了人们的消费习惯。《凤凰琴》和《一个都不能少》让人关注起乡村教师和学生的状况。还有诸多电影，让人看到卢旺达的种族灭绝，土耳其亚美尼亚人的苦难，伊朗犹太人遭遇的迫害。这些和我们貌似无关，但这种揭露，有助于增加国际社会的良知，继而引发社会行动。视觉故事是很多人认识世界的有力方式。不是所有艺人都在拍妻管炎小品和婆媳剧。王宝强还演过《盲井》，让人瞥见矿工的生存。

 

在文学领域，《山姆大叔的小屋》唤醒了人的良知，给废奴运动点燃了一把火焰，而此时的一些无良科学家，还在证明黑人大脑和智商的低劣。美国作家厄普顿·辛克莱曾卧底屠宰厂，写下《屠场》一书。罗斯福总统看后大受触动，直接派人调查，而后推动了《纯净食品及药物管理法》通过，并导致美国食品和药品管理局（FDA)成立。作者自称：“我想打动民众的心，一不小心击中了他们的胃”。

 

社会的发展和人生活质量的提高，二者都一样需要。鲁迅如果一辈子从医，可以救很多人，可是他弃医从文，拿笔去解剖人的灵魂。日后看来，他从文比从医贡献更大。科学可以探索世界，并以发明创造提高人类生活质量，也可了解疾病发生原理，研制新药和疫苗，提高人的寿命。而真正的文艺，是可以启蒙的，让人知善恶，辨美丑。否则稀里糊涂多活几十年，搞不好成为社会公害：在广场用噪音扰民，在公交上霸占座位，在游轮上浪费食品，在旅途中碰瓷与哭闹。

 

Spurious Correlation网站，详见http://www.tylervigen.com/spurious-correlations

 

首发于《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