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2月14日是“蒙灰节”(Ash Wednesday), 这是基督教斋月(Lent)的第一天。蒙灰节这一天信徒纪念耶稣在沙漠中禁食、抗拒魔鬼引诱。这一天一些教会会用棕榈叶烧成灰,在信徒额头上画十字架,提醒我们本从尘土里来,到尘土里去。这一天又是“圣瓦伦丁节”,俗称情人节。这两个节一庄一谐。更为复杂的是,这一年在中国又是大年三十前夕。在中国,土洋之争,常让过节变成文明冲突。朋友圈老伙伴们因为过谁的节一言不合还会唇枪舌剑一番。
反洋节的姿态岁岁重现,是有些人对历史不了解所致。“洋节”中,有世俗节日,如父亲节母亲节,也有宗教节日。基督教原为东方而非西方宗教。它源自近东,从耶路撒冷扩散开来,在东土的传播,不迟于它在西洋的传播。它曾向南传到非洲;向北,传往今日的俄罗斯,部分演化为东正教。基督教还向东传到了印度和东南亚其他地方:使徒多马创办的支派,至今仍在印度大有存在。从耶路撒冷开始,基督教“西游”到欧洲,后被清教徒带到美洲。
据菲利普·简肯斯(Philip Jenkins)所著《失传的基督教历史》(The Lost History of Christianity)一书记载,基督教在中国最早的记录是公元550年,实际存在可能比这更早。西安出土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也曾记载,基督教聂斯托利派的教士在唐贞观九年(公元635年)来到中国,经唐太宗及后来高宗、玄宗、肃宗、代宗和德宗的许可和优待,长期存在与发展。马可波罗的游记里,就记录了中国多处教堂的存在。如果我们继承“百花齐放”的传统,本可视这种文化为中华文明与历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世界性的文化发展与传播往往在平行发生。一种思想,途径其他国家,也会经本地风俗浸润,呈现不同色彩。欧美和中华文明对基督教的理解各有千秋。不久前,我邀请学校英文系教授、前佩珀代因大学(Pepperdine University)教务长丁戴若教授(Darrel Tippens)给我们做了一次讲座。讲座中他说欧美的基督教有浓厚的希腊化色彩。犹太人的创世说里,神创造万物之后,都说是“好”的。耶稣的道成肉身,是形而上降为形而下,接受了肉身。而在柏拉图的哲学里,物质的世界是对抽象理念的模仿。肉体低劣,精神高贵,得到拯救的办法是脱离沉重的肉身。犹太人心目中夫妻本为一体的亲密,在希腊精英的心目中,抽象成了柏拉图式恋爱。东方人对于物质世界就没有那么抗拒。大家理解各有所得,取长补短才是正道。
然而,简单粗暴的零和思维,使得取长补短成了你死我活。零和思维害处极大,却无处不在。它认为各方博弈中,利益总和为零。例如,学英语就会危害中文,忘了中国人中,英文好的人,语言敏感度强,中文也差不到哪里去。在文化上,零和思维让人误以为任何“外来”观念,都会减少“本土”观念的地位。在这种思维支配下,人们误以为打败了“洋人的”传统,自己的传统就会得到弘扬。文化既相克相生、也相伴相生,前提都是和谐共存。封闭的文化,只会成为一潭死水。
这样的思维影响的不只是过谁的节,遵循谁的传统,它也让人把好的价值观拱手让人。人类共有的价值观,我们将其视为西方独有,继而排斥,忘了这价值观大道,也有中国人自己的铺垫。对它的排斥,就好比一个小镇修了一条路,谁都可以上去走,但是你看到你看不惯的小D王胡在上面走了,便另辟蹊径,翻山越岭,走各种弯路,而不是说这条路你走我也能走,我还走得比你快一些,姿势比你优美一些。
鲁益师(C. S. Lewis)在《人的废除》一书中,曾列出多项他统称为“道”的价值,其中大量引用《道德经》、《论语》中的说法,其小标题,几乎就是“仁义礼智信”的翻版。例如我们的“仁”,他的说法是“the law of general beneficence”。我们的“孝”,鲁益师的说法是“Duties to parents, elders, ancestors”(对父母、长者、祖先的义务)。印度人的说法是“你的父亲是造物神的形象,你的母亲是大地的形象。不恭敬他们,各样的敬神行为都会落空。”埃及人的说法是“我就是父亲边上的拐杖…我的进出,都听父亲的指使。”旧约圣经《出埃及记》中称:“当孝顺父母。”对于子孙的关爱,鲁益师的说法是“Duties to Children and Posterity”. 在鲁益师笔下,我们的义是 the law of justice, 我们的“信”是the law of good faith and veracity。我们的宅心仁厚是the law of magnanimity。鲁益师在每一条下面,都列出了印度、巴比伦、埃及、中国、印第安,和犹太、基督教、伊斯兰教等主要宗教里对应的说法。例如我们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英文中叫“黄金定律”。(《马太福音》7:12)“所以,无论何事,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因为这就是律法和先知的道理。”几乎所有文化中都可以找到类似版本,毕竟这是人类赖以生存与发展的共同经验。
人类处境雷同多于差异。没见过世面,才少见多怪,把坏的东西归为“民族劣根性”,好的东西,则认为某一类人独有。我们说自己勤劳善良之时,试问有哪个国家说自己的人民懒惰而邪恶?普遍性的价值,也都一样在中华文化里。当我们反对一些共同价值观的时候,往往会陷入自我否定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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