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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的个性化教育标杆学校AltSchool宣布年底关闭其帕洛阿图分校,余下学校也将撤并,归入纽约和旧金山两地。AltSchool的创新,在国内教育创新领域被视为再造教育(Revent)典范之一,结果自己面临关机重启(Reboot)。该学校关闭分校的新闻,在国内教育界引起了一场不小的地震。教育创新人士为此深感沮丧,教育保守人士则扬眉吐气。
AltSchool的创办人麦克斯·文迪纳(Max Ventilla)毕业于耶鲁大学,曾创办一个问答类公司,被谷歌以5000万美元收购。他本人在谷歌负责“个性化”业务:他的团队根据客户搜索,定制个性化广告。我们在谷歌、亚马逊上搜索产品后,再上脸书,会看到相关广告。近年来“大数据”风行,就是因为谷歌、脸书、Netflix基于这些个性化的定制手段,捕捉用户的网络行踪,了解其需求爱好,并将数据商业化,定制相应产品、群组、电影。这些个性化手段颇为神奇:百货巨人塔吉特(Target)能根据某女高中生的购买行为,先于女孩父亲之前,了解到她的怀孕,从而发送相关产品广告。女孩父亲看到,大怒。
教育问题全社会关注,改变缓慢,是难以攻破的堡垒。包括脸书的扎克伯格在内,众多科技精英希望借科技的力量,触发教育革新。文迪纳离开谷歌后,希望将谷歌们的个性化和批量定制方法用在教育上。他创办的AltSchool在加州旧金山、帕洛阿图、纽约布鲁克林等地设有分校。分校有实体教室空间,但整合了大量个性化技术。在这些学校,时兴的项目式学习、移动技术、大数据都是标配。学校根据采集的学生数据,用“播放清单”而非具体课程的方式,打造适合每一个学生的个性化教学。
从目前结果来看,该尝试遇挫了。AltSchool的浮沉,我想能给国内教育界不少有益的经验教训。
首先,教育革新靠技术掌舵不合理。国内外教育技术新公司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多走吸引风险投资创业的路子。AltSchool吸引了包括扎克伯格和乔布斯遗孀等人的大笔投资,学生学费一年25000。总的来说他们并不差钱,可股东利益却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经营管理者头上。该公司总部,据创办人自己的介绍,有软件工程师(60人)、教师(60人)、经营管理者三套班子。这些精英人士生活在加州、纽约等寸土寸金的地方,学校经营成本居高不下。靠大投入烧钱的做法,加速发展,抢占市场,兴许适合其他新创企业,但教育是慢工出细活,见效不一定有企业那么快。教育的逻辑和商业的逻辑是两个轨道,却被经营者强拉到一起,造成不和谐是不意外的。钱总会烧完,而教育效果会延后,股东不一定等得及。
过度堆砌技术,负面作用不容忽视。AltSchool给学生发放平板电脑,并利用扫描指纹使用学校的各项设施,每次扫描,都进入数据库,产生电子足迹。这些教室还装有摄像头,采集学生的一言一行,以此了解学生和内容、学生和学生之间的互动。文迪纳认为学生外在行为和反馈,就好比地下石油一样,不采白不采。这些数据,能够帮助了解学生学习状况,定制学习内容和方式。听起来很美。但偏重技术,大量使用摄像监测,也有技术过度侵入并侵害隐私的嫌疑。
仔细想想,这种技术运用方式,也是教育的倒退,不过是行为主义编程式学习(programmed learing)的死灰复燃而已。“智能采集”的数据,看到学生外面,看不到他们的内在,忽略了学习发生的内在过程,再一次把学生思维的活动,打入无法认知的黑匣子。在一个小班级里,频繁采集学生流露出的喜怒哀乐,也是智能学习的走火入魔。 一个班如果才十来个人,老师目测就可以知道学习效果如何,学生是否感觉乏味或者困难。实在不行,问一下,学生会给出更详细、深刻的回应。舍弃这些,通过指纹、摄像采集、分析,是郑人买履那样的“宁信度,无自信也。” 除非创办人“在下一盘更大的棋”,比如潜在目的是用教学机器人取代老师。以后学生出事,我看也不用去校长办公室了,叫家长到机房来一趟就完事了。教育者不应该迷信“大数据”,而多侧重于教师可支配的“小数据”,如测验结果、学生登录次数、试题分析等。小数据是给教师看,为教师用,最终造福学生的。那些外在的技术观测和数据采集手段,无异于新型的“纽伦堡漏斗”。(注:“纽伦堡漏斗”是17世纪一位纽伦堡诗人幻想的把知识灌进人脑的漏斗工具。)摄像头和指纹机,也是指望用外在器具,解决内在学习问题。
科技精英或许接受了耶鲁、斯坦福的教育,但闻道有先后,学业有专攻。他们作为优质教育的产品,不一定能再造优质教育过程。实施“生本主义”,不要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学生而去。一线教师学会了技术的运用,并将其融入教学之中,自发思考教学法、内容和工具的合理组合,才是教学改革的王道。教师乃变革的触媒,他们的作用应该是核心的。AltSchool办公室里,楼上层是项目和管理人员,楼下前排是软件工程师,后排是老师。这个安排就很有象征意味,说明技术、教学、管理的优先顺序是错乱的。很有讽刺性的是,在关于AltSchool的诸多评论中我看到,学生、家长和观察者对于AltSchool印象更深刻的,还是小班教学的模式,和老师的高质量,而非那些花里胡哨的噱头。
AltSchool正面临转向,比如剥离教学“业务”,回归卖软件的老本行。可是教学软件有做得更出色的,如仍在升级换代的Blackboard和Canvas等。业务邻近不说明挪移就能成功。脸书的个性化,未必能嫁接到教育上。从事教科书出版的培生公司曾异想天开地认为,自己教学内容大把,与其设法接入到课程管理系统里,不如自己做一个课程系统。于是开始稳操胜券地开发自己的课程管理软件。它在过去某个陈旧产品基础上推出的OpenClass, 功能根本比不上市场上专业做课程管理软件的公司,最终该公司黯然退场,回到教科书出版这个熟悉的领域里。AltSchool拿自己的“试验学校”使用自制系统未能成功,向其他学校推广,是要被质疑的。其做法无异于在圆型车轮已经被发明被证明为有效后,非要另起炉灶去发明方型菱形的轮子。学生不是其数据富矿中的一分子,他们毕竟是活生生的人,缺乏对这个事实的尊重,变革是难成功的。
反对教学改革的人也不要对AltSchool的受挫幸灾乐祸,AltSchool的产生,搭准了社会上对于教育普遍不满的脉搏。这个现状仍未改变,需要渐进改革。Altschool自己吸取了教训,涅槃重生,再获成功也有可能。扎克伯格坚信个性化学习,这不是他第一次投钱打水漂。2010年左右,扎克伯格就曾砸过一个亿,支持纽瓦克学区的改革。很多评论人士称,此钱养肥了教育咨询公司,对学生和学校影响甚微。这次砸钱的AltSchool再次遇挫。事不过三,愿他下次成功。AltSchool宣布关闭一校区后,60多个家庭中有50多家长签名情愿要保留学校,这本身也很说明问题。家长对于学校改变的期望仍属刚需。教改尚未成功,药不能停。
文章刊于《南方都市报》(2017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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