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上台后，频繁与媒体交手，称某些媒体为“假新闻”制造者。他的新闻团队甚至拒绝让CNN、《纽约时报》等自由派媒体参与新闻发布会，这在美国历史上是空前的。川普甚至在自己的推特上称，这些媒体是“人民的敌人”、“对国家危险”。白宫新闻发言人肖恩·斯派西（SeanSpicer)也积极配合他炮轰媒体，形成了白宫和媒体对阵的奇观。

 

这个现象的产生，有如下成因。首先，川普上台之后，还沉浸在大选的惯性思维之中，没有迅速转变角色。大选期间，自由派媒体一边倒地支持希拉里，失去了公正与客观。从结果上看，这些媒体性子太急，搬石头砸自己脚，反把川普给推上台了。川普目前的反应，属余怒未消，尚处在报复状态。如今他对媒体的说辞，与大选当中并无太大差别。

 

问题是他自己的角色已经变了。一个简单的比喻，是已经当了司令的军人，不要老在计较当排长时被连长扇过的一记耳光。当然了，在美国，媒体也不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那种“小人”，而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制衡力量。作为已经当选的总统，川普更好的姿态是接受媒体的监督。小布什在任期间被媒体丑化得厉害，但他基本上保持沉默。最近，小布什在接受NBC《今日》节目专访中，委婉地批评了川普的做法。他说媒体“对民主是不可或缺的。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我们需要媒体限制我们，让我们不胡作非为……权力很容易让人上瘾，也很有腐蚀性，为此需要有媒体监督，让可能滥用权力的人不胡来。”他还表示，他自己多次跟普京讲述自由媒体的重要性。如果在自己的国家，跟媒体作对，在世界面前，讲述美国的独立媒体，就一点底气都没有了。

 

川普与媒体对抗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更容易进入最佳状态。川普表现欲旺盛，秀场经验丰富，和他主持的《学徒》节目一样，“你被炒了”这样的戏剧性场景，才能让他有最好发挥。在对抗与竞争中，川普更像“川普”。让他扮演慈眉善目的好好先生，他反而会失去方寸。

 

对自由派媒体来说，11月9日大选结果公布，是媒体的911时刻。它们曾经胜券在握地公布各种民调与社论，力挺希拉里，对于川普则竭尽嘲笑贬低之能事，结果这些媒体却和希拉里一起输了。这一输，对于它们的声誉和影响都形成了沉重打击。选后，自由派媒体经历过短短的痛苦反省。正在找不到北时，川普又及时送来了炮火。川普的炮轰，让媒体迅速进入上佳状态，那就是当定反对派。媒体对于在台上总统的质疑与批评，比起选举中的偏袒，姿态好看得多，也是媒体自救的办法。媒体和川普的你来我往，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本来订阅大幅度下降的一些自由派媒体，在和川普较量之后，影响力和订阅量反而上升。真所谓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忽略。

 

川普频频对媒体发难，媒体的做法是往纳粹上联想。不少美国媒体表示，当年纳粹上台，也是首先打击媒体的公信力。不过我个人觉得更值得担忧的，倒不是历史会一模一样地重演，而是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2016年热词所说的“后真相”时代。大选当中，媒体还在扮演“事实检验”（fact check)的角色，辩论各方的说法，都被一一查证公布。随着“大嘴”总统正式上台，每天川普这里都有大新闻，CNN则每天都有让人紧张得会得心脏病的标题。众声喧哗中，要么是事实检验系统太忙，当机了。要么是事实检验员已经无关紧要，失业了。反正很少听到事实检验的说法了。事实似乎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川普的高级顾问康威更是发明了“另类事实”这个新奇说法。

 

那么以寻求真相为要务的新闻媒体，还有无能力将媒体的使命，拉回当初的轨道？还是大家都去玩推特，一切以推特上相关人物的说法为准？媒体是不是也开始玩起后现代，不再注重还原事实，寻求真相，而是被拖进了追求戏剧化的标题党时代？如果说川普还是川普的话，媒体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媒体。如今，各主流媒体，天天都在盯川普或是其他政治要人又在推特上说什么了。川普上台后，推特成了主流媒体重大新闻的来源。这是社交媒体地位的提高，也是主流媒体身段的降低。与此同时，脸书网创始人扎克伯格从政呼声颇高。他决定从政是否事实，我尚不能核实——这里不想陷《南方都市报》于不义，让其成为川普所攻击的“假新闻”来源。不过这年头媒体的诡异处，是没被川普骂过，都没面子说自己是大媒体。

 

文章载于《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