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国，一代代枭雄中，没文化的多的是。唐代章碣曾作《焚书坑》一诗：“竹帛烟消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此一地彼一地。在当今美国，要想在政坛有所成就，不读书行不行？

 

2016年的总统大选中，美国知识分子绝大部分反对川普。不少人提出的理由是川普不读书。进去是败絮，出来不大可能是金玉。（Garbage in, garbage out)。人心隔肚皮，我们往往无法揣测一个人到底怎么想，但是能观测他吸收什么信息、交什么朋友、怎么安排自己时间，当然也包括看什么书。

 

川普传记作者曾提出，他跟踪川普18个月，发现他办公室桌子上没有书，住处也没有。川普上过沃顿商学院，受过高等教育，不是文盲。从其访谈和演讲中，也能看出他祖上或史上曾经读过的蛛丝马迹。他在福克斯新闻网的一次访谈中，说他最喜欢的书是《西线无战事》。不过此书是不少高中必读书之一，比如我上高二的女儿就在阅读。川普可能是想不起来近期看过什么书，于是列出了高中必修的读本。在一次访谈中，川普说在看艾德•克莱恩（Ed Klein)写的一本关于希拉里的书，和一本关于尼克松的书，但书名他报不上来。《赫芬顿邮报》（Huffington Post）称，川普只看关于自己的报刊报道，尤其是那种以自己为封面人物的报刊。而且也不细看，说了解个大意就可以。他有可能连影子写手给他代笔、署他名字的作品都没有认真去看。有人给他的书纠错，他解释说是没有细看此书所致。倒也诚实，没有抵赖他人代笔的事实。川普的大量“阅读”，是140字节一条的推特推文。

 

读书人当然希望自己的同类上台。捷克前总统瓦茨拉夫·哈维尔就是著名剧作家，在知识分子中支持者众多。知识分子喜欢是一回事，但从施政角度考虑，读不读书有什么影响？不读书，让人怀疑川普无法理解世界的复杂。希拉里动不动就说，不能把核武按钮交到川普这种气质的人手里。言而未尽的说法，是我们中国人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像她这样有阅历有阅读的人，才有能力审时度势，值得信赖。另外，川普不读书，通过电视媒体了解一切，就给读书人树立了一个很坏的榜样。在高校，哪怕是在我们这种保守州的基督教大学里，他都不受欢迎。如果川普这样的人上台，搞不好会激发出读书无用论来。这是让知识界不寒而栗的事。

 

那么希拉里读书吗？应该比川普多。2000年她曾给奥普拉的杂志列过一个对她影响比较大的书的书单。不过我感觉这书单貌似是为竞选定做，有浓烈政治色彩。她的书单上有《小妇人》这种美国女性经典，也有首次向西飞越太平洋的孤单女子柏瑞尔•马卡姆（Beryl Markham）所著的《夜航西飞》（West with the Night）。书单上有爱丽丝•沃克著的《紫色》(The Color Purple)。这本书宣扬黑人女性意识的觉醒，里面谈到美国种族、性别和暴力等问题。她还列了芭芭拉·金索沃《毒木圣经》（Poisonwood Bible)。“此书反对私人领域、文化领域、政治领域的各种男权压迫，为我所见过同类作品中最有力量的著作。”她还看过一些少数族裔的图书，甚至包括华裔作家的一些作品，如谭恩美的《喜福会》、张戎的《鸿》等。她喜欢看关于女性、女性为主人公、或者作者是女性的作品。不知这是不是她要为了竞选而列给人看的“公共书单”？是要让人通过“读如其人”的假设，判断她对女性、黑人、移民群体的了解和关心？她的“私人阅读”习惯则有所不同。在《纽约杂志》瑞贝卡特·莱斯特（Rebecca Traister）的一篇特写中，她说她说随着年岁增长，她喜欢看一些轻松的作品，尤其是女性题材的“悬疑小说”。很有趣的是，她现在因为邮件一事，把自己活生生变成了悬疑片主角，她的经历甚至远比悬疑小说精彩。

 

两相对比，川普是不读书的大老粗，希拉里是读书的聪明人。希拉里最喜欢用的一个词是”smart”（聪明）。到底哪个更有利于竞选，真是龟兔赛跑，难以述说。好在结果过两天就出来了，诸位稍安勿躁。

 

美国人常说人有两种聪明，一种是在书斋里聪明（book smart)，一种是在街上聪明（street smart)。川普应该属于街上聪明那种。希拉里和拥护她的精英媒体，常对川普这种人不屑一顾。自由派媒体动辄欢乐地嘲笑川普的口才、阅读、用词等等精英群体的强项。可别忘了，当年给人口齿不清、用词混乱印象的“牛仔总统”小布什，却打败了精英阶层看好的戈尔和克里。后来人们看到小布什在任时阅读的长长书单，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博览群书，平日里“韬光隐晦”着呢。远离精英，成就了小布什的精明。

 

大选中，竞选者就好比希腊神话中的蜡翅伊卡洛斯，不能离太阳太近，可太远吧，翅膀又沾水。知识精英阶层掌控多数主流媒体和学校，不容忽视。可普通人对精英阶层戒备十足。前议长纽特·金里奇（Newt Gingrich)称美国精英“知性的白痴”（intellectual idiots), 根本不知民间疾苦。精英阶层设计的各种“聪明的”保险、医疗、纳税工具，让生活变得复杂，让人不得不依赖律师、顾问、会计师，梳理精英阶层弄出来的蜘蛛网般的繁杂。“聪明的金融工具”，如次贷产品，让很多人家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因此，中下层白人中，有不少人相信那些有啥说啥的人，哪怕他们的话常常考虑欠周。在一人一票定输赢的制度下，“精英主义”是骂人的话。2008年，因为批评小镇美国人爱枪爱圣经，奥巴马遭到强烈批评。希拉里称他“精英主义，脱离现实”（elitist, out of touch)。有趣的是，今年的大选，川普阵营对希拉里和自由派媒体的批评用词一模一样，也是“精英主义，脱离现实”。正所谓“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原载于《南方都市报》2016.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