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美国双重国籍的科伦·麦凯恩而今是一个享誉世界的作家。其作品《转吧,这伟大的世界》新近获得中国颁发给外国作家的最高奖“微山湖奖”。此书还曾获美国国家图书奖,并被译成多国文字。而在20年前,麦凯恩还是一个普通“文艺青年”,在爱尔兰乡村一个创作基地,寂静地思考着自己的身份、归属、漂泊、归宿这些问题。这些思考凝聚成了他的长篇处女作《歌犬》。
歌犬是北美土狼的别名。这种土狼又称草原狼,生存力、适应力很强,极富好奇心和冒险性。其生存的疆域不限于荒野。它们甚至会跑到城市,在公园等地生存下来。在墨西哥,土狼还被用来代指帮人偷越国境进入美国的人,如“蛇头”。全球化浪潮下,有人就将“人往高处走”这种心态带来的移民经济,称之为“土狼资本主义”。此书中的“我父亲”,就是这么一位“土狼”式的人物,从爱尔兰,跑到内战中的西班牙,然后从这里到了墨西哥、美国,最后回归到爱尔兰。
七天的故事,成了漫长的“追忆似水年华”
这是一个漂泊者的故事,一个历险者的故事,也是一个最终叶落归根的故事。爱尔兰是一个小小的国家,移民如同家常便饭。由于市场狭小,一个作家要想写出点名堂来,必须一开始就要考虑作品的国际市场。因此,这种乡土和他乡、漂泊和归属的问题,会长时间困惑着每一个作家。科伦·麦凯恩写作生涯的很早期,就开始把玩这些复杂的主题。多年以后,当他写纽约的时候,早已对一个人多元化的身份归属话题驾轻就熟,其作品也如同一只土狼一样,顺顺利利地融入到了新的环境里。
土狼在印第安的传说里,则多半和“创世”神话有关。印第安的传说里,这个世界是在土狼的嚎叫声中诞生出来的。而在更多人所熟知的犹太—基督教创世说里,世界的创造用了七天。这本书的结构,就是发生在七天之内的故事。七天是一个周期,也可以说它象征着人的一生。小说中的康纳回到爱尔兰办理有关移民手续期间,和父亲久别重逢,双方从当初的别扭,到最后的和解,也完成了父子关系——一个人生中最为重要的关系之一——的一个轮回。让故事更加耐人寻味的是横亘在父子关系之间的“母亲”。康纳的母亲是一个墨西哥美女。如果说“父亲”回归爱尔兰是叶落归根,她离开了熟悉的墨西哥则是连根拔起,艰难地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生存,像一朵离了土地的花朵一样,逐渐凋谢。这本书结构貌似简单,是一种“七日谈”,但现实和回忆重叠而交错,结果七天的故事,成了漫长的“追忆似水年华”。作者在这里秉承着爱尔兰老乡乔伊斯的叙述传统,试图把汪洋恣肆的思路,安排在一个貌似简单的时间结构里。
这是一部写得很好看的小说,很“文艺”。小说并没有很强的情节。不过人物形象呼之欲出,几乎像我们记忆中调出来的某个熟人。书中的对话,有一种录音般的精确感。这一强项,也体现在作者后来写的其他小说里。小说的画面感极强,很多读者在读后的评论中说这部小说很适合改编成一部电影,一部没有多少情节,但是画面优美而抒情的电影。科伦·麦凯恩说他一直想做个诗人,但是不成功,但是我们能看到他把自己诗人的心思,都寄托到小说里了。即便对于翻译,他的要求也是要尽量把“诗意”翻译出来。不过这些诗意,未必就是风花雪月似的“诗意”,这中间也有波德莱尔《恶之花》一般化丑作美的诗意,比如“父亲”失去“母亲”之后那种自暴自弃的生活,写的就是丑陋。作者似乎是要用这样丑陋的、黑白片般的现实,映照出过去的光辉岁月来,一如一部黑白和彩色相互交错的电影。
这是科伦·麦凯恩第一次写长篇,所以在接受笔者采访的时候,他谦虚地说自己写得“用力过猛”,写得过于“华丽”。他说他后来的小说,写得就“节制”很多。问题是懂得节制的时候,他也已经人到中年,节制似乎是一种顺理成章。而他年轻时写的这部作品,才华横溢似乎势所难免。麦凯恩在电子邮件里说,这书就好像他的孩子,他看着它长大,但是在他眼中又永远是孩子。
我想他说的这种长大,不在于它们本身变了,而是因为作者自己声誉日隆,他所写的一切都成了文学殿堂里的“呈堂证供”,被人审视、分析、接受或拒绝。书的成长,在于它开始和其他的读者、文字产生了互动。它开始走入其它文字,其它文化,其他读者当中,开始有了新的生命。此书先后被翻译成了15种文字,在法国、德国尤其受欢迎。作者说能被翻译成中文,让此书走向中国读者,是他对此书感到最为自豪的事。
此书的翻译过程颇为诡异。2010年夏天,我因翻译《转吧,这伟大的世界》一书,前往爱尔兰做一些调研。结束后,被爱尔兰文学交流会安排到靠近北爱尔兰的乡村,在一个名叫泰隆·古思里的文艺创作中心居住。在这里,完成前一本书之后,我开始了《歌犬》一书的翻译。古思里中心是一个非常优美的所在,湖光山色,美不胜收。后来跟作者说起此事,他说你是否知道,这部小说,就是多年前他在古思里中心创作的,窗外的风景,如翻飞的雨燕,还曾进入小说当中。这种意外的巧合,给翻译的过程,平添了不少趣味。感谢科伦·麦凯恩先生对于翻译给出的支持——除不厌其烦地回答我理解上的疑难之外,他有时候甚至对于原作的句子感到不满,授权我作出适当修改。这种随和与谦虚,在一个享誉全球的大作家身上,显得颇为宝贵。最后,感谢家人对于我翻译工作的一贯支持。翻译是一项孤独的事业,这种种的支持,让我们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也不感到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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