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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her and Son, 1972, Norman Rockwell
和母亲节那种普天同庆,饭店爆满的情形不同,父亲节在美国就冷淡得多。晚上和朋友吃饭,说到代购的话题,有朋友说这一天生意火爆,尤其是女士用的古奇包。你说这事怪不怪。
我的父亲已经过世多年,我从未像今天这样想念他。他是一个和曹操恰恰相反的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的普通人,苦了一辈子,没有享到我一天的福。现在说什么也没用。我常想起朋友谢德华常说的一句话:生前一粒豆,胜过死后献猪头。我想我们能做的是对母亲好点,这样父亲在天之灵也感到欣慰。
我们桂林方家族在过去也曾显赫过,但这都是“祖上富过”的事。文字狱一劫,使得祖上抛弃了文字,把“穷不丢书,富不丢猪”的传统,合并成“穷不丢猪”,都去务农了。像被贬为布衣仍给皇帝当差的方苞一样,父亲在乡政府做了很多年,有技术和能力,但忠厚到了把转正机会硬是让给了别人,自己保持农民身份。我们曾经抱怨多多,认为不这样我们可以接班,“吃商品粮”。可是真要这样,接班了在拆乡并区各种折腾中,我们说不定早已经下岗,在城里摆个小摊,还不知道要怎样被人追赶。今天我们做父亲的,也不要顾一时的职业选择,毕竟我们都无法预测明天发生的事,遑论几十年后?我们做子女的,也不要因为各种原因,去责怪我们的父母没有让我们做上富二代官二代。儿女成器与否,很大程度上要靠自己,也有时代、环境的各种原因。抱怨父母是没有出息的。另外,父亲是大人,大人要有大气,不要想着怎样占有自己孩子的生活,而是设法将其在大的方面预备好,踢出去,让其独立成人。那种始终干涉自己子女生活,使得他们在未来的家庭和生活里成天鸡飞狗跳的人,是不配称为父亲的,顶多只是生理意义上的父亲,而不是我们精神上的父亲。
说到已故的父亲,话题很沉重,别的不知从何说起。但我想起了一件小事。我和姐姐上初中后,他用微薄的工资,给我们订了《中学语文报》和《英语学习》杂志。报纸每一次来了,我看后他都给留好,然后装订起来,用纸搓成装订线,给我做成大号线装书的模样。我对于语文的兴趣,我姐姐对于画画的兴趣,很大程度上是看这些线装书看的。由于他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不知道《英语学习》对于我们程度太深,我一个刚学的人哪里看不懂。但是我甚至不知道我不应该看不懂,为了不让父亲的钱浪费,我努力去一个字一个字查字典,努力去学,一旦看懂,兴奋得恨不得找人讲述。《英语学习》给了我一个不一样的世界,除了外国人的生活之外,里面记得还有华裔靳羽西的文章和介绍。杂志上讲述的他乡故事,引起了我对于外部世界的想象。上大学的时候,我可以选择其他专业,英语系很忌讳收口音浓厚的桐城人,但是我坚持选英语。我父亲已经没有机会知道这是他的影响,就是知道了我想他也不会承认。他只是在每个阶段,努力地在尽自己的责任。
有时候想想我和孩子的关系也有一些类似之处。我自己很多地方也一样不懂,只是努力提供条件而已,这也就够了。学期结束,我儿子英语老师推荐了他为英语的单项奖获得者。再后来,女儿又得了德克萨斯音乐学会“音乐学者”的称号(顺便说一句,她是我家唯一被认证的“学者”,其他旅美学者纯属假冒)。我写邮件感谢老师,他们每次都说你们父母教育有功。每次我都老实承认,我们是外国人,英语上虽然我是英语专业,但其实没法提供指导,他们自己也不让,还嫌我英文不地道。至于音乐,我可不能和指导傅聪的傅雷相比,我五线谱都不识,全是老师功劳。我唯一做得对的地方,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把孩子丢给这个教育系统,就让这个系统去塑造他们,不要像很多家长那样,对于老师横挑鼻子竖挑眼,让老师也不好做。我常和在中国生活过多年的美国老师马丁说起这个话题,他是学亲子关系和心理激励的。在他的理论里,父母的类型,分布在纪律和支持组成的象限里。学虎妈的人学成了虎狼,多因纪律太多,提供的支持和资源太少。想起在没有图书馆和书店的穷乡僻壤,父亲给我们订阅的报刊杂志,就是他给我们的支持和资源。不过我这么比,只是投机取巧,是不配的。
父亲也是要我们去超越的。孩子在我们未知的领域战胜我们,这正是成长的含义。在西方,父亲被子女叛逆、战胜,是比较自然的事。父母太强势,时时刻刻扶持,这种父母就成了离不开的拐杖,可能孩子就成为始终要去推拉,没法独立行走的人。希腊神话中宙斯的孩子们,你记得几个?如果父亲的影响不是牵引,而只是一种阴影,那是很可怕的事。我的父母虽然有诸多不同,有一点是很像的。在成年子女的关系上,如果我们长大之后,和配偶有冲突,他们一般只指责自己的孩子,免得大家回去之后又吵,哪怕他们看到我们受委屈也心痛。看事情能看得稍微远一点,就是父母对我们的最大贡献。这样最终也赢得他人的尊重,哪怕这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副产品。
晚上我们送别因为车祸住在我们这里的两个朋友,这里的钢琴学硕士Sherry给我们弹奏贝多芬的《热情奏鸣曲》。末了我们说到练琴的话题,Sherry妈妈说常看到夫妻因为孩子练琴的问题争吵,甚至大打出手。有时候父亲到了家门口,不愿意回去,在楼下徘徊,一回家又是矛盾。我不知道这样的背影,比之朱自清笔下的背影如何?一将功成万骨枯,既有这种情况,说明孩子天分也一般,眼看着孩子成不了朗朗李云迪,觉得为了文艺素养,而丧失很多东西,如兴趣、睡眠,相对于整体成长来说划不来,而有时候母亲可能只看到周围人在干什么学什么。母亲负责现实状况如何,看如何依据现实去改进,而父亲负责理想状况如何。父母各负其责最好:我想母亲像流水,无孔不入。父亲像高山,得牵引孩子产生对于天边外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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