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女士的去世让人们顺道讨论起钱钟书先生的学问来。乔冠华曾称钱钟书“过目不忘”,有“照相式记忆”。朱虹在《两位文化巨人的相会》一文中记载:哈佛大学英美文学与比较文学教授哈里·莱文(Harry Levin)见过钱钟书后,称对钱的了解之多“自惭形秽!”钱钟书还懂很多门外语。胡乔木曾称: “他一忽儿法文,一忽儿德文,又是意大利文,又是拉丁文,我实在听不懂。”对方听不懂,中间夹杂这些语言,本无多大意义,但老一代的学问,以知道之多、涉猎之广见长。在资源稀缺的时代,博闻强记让学问薪火相传,属当时“核心竞争力”。
但后来互联网来了。
网络搜索让人类照相机式记忆力也相形见绌。在当今,识记和理解,处在学问阶梯上的最低层。让访客“自惭形秽”的知道式学问,重要性降低了很多。知道什么,不如用知道的做点什么。当然,世上人这么多,各人求学诉求不一。若有人有钱有闲,拿学问来自我赏玩,改变自我境界,或在课堂上旁征博引,在知识碎片中穿针引线,让学生看出新的图景,产生创意的火花,都有各自独到价值。不过,学问离开了书斋,进入公共领域,如果只是为震撼而震撼,就没有多大意思了。知之不如用之,用之不如助人用之。关于“钱学”的讨论,事关我们对教育目标的认知。在尊重前辈的前提下,不必匆忙喝止。在学术范畴内的思维激荡,可让新生代学子得些启迪。如此,钱老杨老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
新一代学人、哈佛的何江对于读书做学问的意义给了个不一样的思路。2016年5月26日,来自湖南农村的他作为优秀研究生代表,在哈佛的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讲。演讲中他举例说自己小时候被蜘蛛咬,妈妈用火烧法治疗。而同时的世界上,已经有了更好的治疗方法,“为什么我在当时没有能够享用到这些更为先进的治疗方法呢?”小伙子最后说:“我们的社会比任何时候都强调科学和创新,但同样重要的是,我们要把已有的知识,传播到需要的地方。”
何江的说法,俗称“情怀”,应是今日学人的一个大使命。将学问藏诸深阁,偶露峥嵘,非今日大部分学子求学的意义所在。纯粹知识的识记和理解,属“消费型”学问。它应过渡到“消费生产加传播”的学问。新一代学人应不满足于知识的囤积和贩卖,而是以知识为催化剂,在选定的领域,产生更大的化学反应。学问应产生行为的永久性改变。改变才是硬道理。
或许有人觉得,生物学等理工科可“经世致用”,做比较文学可躲进小楼成一统,不具可比性。也有人会说,不是所有学科,都可以像何江说的那样可以传播,值得传播。但这类说法往往是借口。这些年我一直在高校,和形形色色老师打交道,发现大部分学科的研究者,都可以让自己的学问传扬出去,让他人得益。囤积的知识是一潭死水,借助知识产生见识,借助见识产生改变,这才能把学问做活。这方面哪怕一些不那么“实用”的学科都可以做到。电影《惊天核网》(The Sum of All Fears)中,历史学者杰克·瑞恩借助对俄罗斯新任总统的洞察,避免了一场核战。现实当中,学问给人在思维、技能上带来各种造就,让人能够撼动自己所涉足的领域,例如:星巴克的舒尔茨是学沟通的,美国前国务卿赖斯原本是学钢琴的,还有我们土生土长的马云,是学英语的。
同时,如何江所言,各个领域都有学问分布不均,有待学人发力改变:安全知识的缺乏,导致学生被锁在教学楼意外丧命。心理干预学问的缺乏,导致留守儿童遇到骚扰后只能默默承受。育儿学问的匮乏,使得儿童的成长环境压抑而贫乏。新一代学界牛人,应该是那种将各种认知和学问分布不均的现状加以有效改变的人。各个领域的人,都有得选择:我们可以选择改造我们所处环境,也可以选择把所知所学吊起来,让路过的人瞻仰而震撼。
原载于《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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