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纳初选后，德州参议员克鲁兹大败，他宣布退出竞选。共和党候选人川普成为事实上唯一的共和党候选人。印第安纳处在所谓“锈色地带”（Rust Belt)上。这锈色地带是自美国东北部开始，沿大湖区斜拉下来的美国老工业区。这些地方如今面临经济滑坡、城区衰败、人口减少。这里的人们蓝领很多，急于求变。克鲁兹在这地方走麦城几无悬念。事实上，在更早，单从共和党大会推荐候选人所需数字上看，克鲁兹的失败就早成定局。

在退选演说中，克鲁兹几次避免使用“竞选”（campaign)的词汇，而说他的“运动”(movement)功败垂成。此前他的网站上，也不是让人支持他的参选，而是“参与这场运动”（Join the movement)。什么运动？其网站宣称：“我们需要新一代具有勇气的保守主义者，重新点燃美国的希望之火，复兴我们的宪法，把美国的早晨带回来，但是（笔者注：这个转折用得莫名其妙），我相信在各位的帮助下，我们能一起实现这个目标。现在就加入到我们的草根运动中来吧。”在这短短的运动声明后，他发动群众在家中、小区、地区、郡县等基层单位给克鲁兹去“领导”（也就是游说拉票）。最末一条才是“我公开支持特德克鲁兹参议员去担任总统！”在政言政，选总统就选好了，他却王顾左右而言他，感觉不大实在。在上述“运动”宣言上对保守派复兴的阐释，不如说是给川普“让美国重归伟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这个竞选口号做了个脚注。克鲁兹好不容易呼唤出来的保守派投票人，被川普坐收渔利。

我曾在早先文章《川普支持者到底是谁》中分析过，川普的支持者是那些喜欢语言直接了当的“沉默大多数”，尤其是经济、地位等方面面临失落的白人群体。克鲁兹是宪法专家，能连续在国会马拉松演讲二十多个小时。为什么他的语言魅力，他的理想情怀，没有征服更多美国人，包括他寄予厚望的福音派基督徒？

从语言上来看，他不提竞选中常用的race, campaign 这些中性、有时候略有贬义（尤其是race)的说法，而选择了“草根运动”这个一个时髦说法，是一个极大的战略失误。这种定位造成了他形象的各种错乱。克鲁兹毕业于哈佛大学，任职于国会，是华盛顿精英政治圈的一员。不如把持这个角色，宣讲他在这个位置上锻炼出来的经验和智慧。可是他比较急迫，试图利用人们寻求外部力量冲击华盛顿政治格局的心理，去选了“草根”的定位，也去搞“农村包围城市”这一套，忘了在人们的心目中他住在华盛顿，是个参议员。他给自己贴草根的标签，就好比一个脑满肠肥的演员，穿了破衣服去演流浪汉，显得比较穿帮，难以服众。学人家当外来小清新，冲击政治现状，也是自己打脸。

“运动”的说辞，民主党玩得更熟，他们在基层社区组织中向来长袖善舞。奥巴马就是从是芝加哥社区组织中起家的，他把草根运动、基层动员做得炉火纯青。共和党给人“脱离群众”的感觉，近年害怕落伍，试图拉拢过去不怎么关注的人群，如基层穷人、少数族裔、妇女等“广大群众”，但从克鲁兹的表现上看，正统共和党跟基层打交道笨拙得很。川普不属共和党“正规军”，他的情况基本上是乱拳打死老师傅，是例外而非常规。

运动一说，如果是桑德斯来用，就再自然不过。在白宫新闻晚宴上被奥巴马戏称为“同志”的桑德斯，是一个极左派民主党人，有社会主义倾向。他的言论让我这个来自中国的人看了十分熟悉。他大谈“统治阶级”如何剥削，劳苦大众如何水深火热，比如美国一些社区婴儿死亡率超过约旦河西岸加沙地带，巴尔的摩一些地区居民的人均寿命不及朝鲜，每年13万美国人死于贫困…除言论外，他也在实践中参与消除社会不平与不公。我每次看桑德斯言论，脑海里都会响起《国际歌》的背景音乐。其他候选人可能把支持少数族裔当嘴炮在放，桑德斯在1960年代参与过民权运动，甚至被捕过。他说“运动”、甚至“革命”（revolution)，都货真价实。当然，眼下桑德斯几乎是在帮希拉里陪练，没有什么可能胜出。但他一路走来，从默默无闻的小州参议员，聚集了大批群众，尤其是不大投票的年轻人，也算是政坛传奇了。就是败了，也是虽败犹荣。

克鲁兹败得挺憋屈。他嘴里的运动，和桑德斯一比，就跟小孩过家家一样轻飘飘，感觉挺山寨的。这大体上是个期望值和参照系的问题，有桑德斯这么个煽动群众的老手在场，他说搞群众运动难被人看重。呼吁重塑美国辉煌，又不如川普说得那么简明直接。和奥巴马一样走基层搞“草根运动”，把现有学识、经验、关系从资产变成了负债。可以说克鲁兹往哪个方向走，都会走到别人的影子下。如果像川普那样一老一实地说自己在竞选总统，在乎输赢，可能更显实诚。我想他应该从此告别二流总统“运动”，为咱德州做一流的议会政客。

原载于《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