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金融学院财经传媒系教授黄灯博士的《一个农民儿媳眼中的乡村图景》一文,引起了不少社会关注。而今诸多社会精英,或是对自己同胞的苦难熟视无睹;或是超脱了自己成长环境后便跺跺脚,挥挥手,再不回头;或是只顾小小身家,在别的事情上如强弩之末。我想在此向黄教授致敬。她作为农村出身的教授,初心不改,持续关注农村。
描述布鲁克林两个儿童在贫困家庭成长的小说《布鲁克林有棵树》中有两个有趣细节:一群收破烂的贫困小孩,卖完了破烂,往回走时嘲笑起了后来一步的其他收破烂小孩。书中还记载了一个布鲁克林的护士,本身出身贫寒,却对尚且处在贫困中的弗兰西姐弟多有嘲弄。此书作者贝蒂·史密斯感叹:“一个通过自身艰苦奋斗走出了社会底层的人,通常有两个选择。脱离当初环境后,他可以忘本。他也可以在超出这个环境之后,永不忘记自己的出身,对残酷拼搏中不幸拉下来的人充满同情,充满理解。”我们来自农村的人,不要去做新的市侩,而去选择做充满同情的人,这样也不枉费了我们的成长。
仅有悲情或同情是不够的。我自己也出身农村,对黄博士描述的农村种种社会问题,比如留守儿童、老年安置、经济贫困很熟悉,读来很沉重。但是我感觉有一点遗憾,那就是知识分子对农村有两种比较主流但不甚合理的叙事方式:一种是黑色叙事,把农村仍作为落后的存在方式。这种姿态或许充满同情,但也蕴涵居高临下,甚至会有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另外一种是粉色叙事:人们带着浪漫的怀旧和乡愁,去对待已经不复存在的田园牧歌式乡村。两种叙事都绵弱无力,末了都只剩下无奈的叹息,什么用都没有,不能给农村带来任何改变,甚至固化成见,还不如不要有什么感叹。
2014年,我去了一趟卡塔尔,参加教育创新峰会,在那里遇到了不少在发展中或欠发展国家做事的人,颇受启发,尤其是在教育方面。他们让我感觉到,社会各界的行动,才会带来力量,而有了力量,会产生新的行动。秘鲁农村教育,比中国形势更加严峻。西班牙科德斯帕基金会(Fundación CODESPA)在秘鲁开展了一项农村教育改革的试点项目,借助内容调整、学时创新和项目学习式的“农业创业”活动,为农村教育开辟了一片新天地。(详见农村教育怎么改?看秘鲁的一项教改尝试一文)
该基金会给我的启发是:中国农村也不完全是悲情的存在。包括种植、畜牧在内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也可转化为丰富的教育素材。政府需加大农村教育投入,改变历史原因造成的资源贫乏。教育界则应推动教育观念转变,把农村教育做成富矿。摆脱应试教育的改革,可从农村做起,最终甚至可成为“干扰式创新”,从而“农村包围城市”。目前教育都是跟农村跟小城市学,小城市跟大城市学,但大城市教育本身已沉疴遍地。我最近在看美国很风行的《打破过度养育陷阱》(How to raise an adult)一书,感觉城市孩子被过度关注与养育,也是严重社会问题。物质上他们或许比留守儿童好,但心理健康上,不同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彼此彼此。农村环境有些潜力,但潜力不等于实力,从潜力到实力的转化需要创意。
我遇到的另外一个有趣的人是约旦大学的分子生物学教授雷纳·丹雅妮博士。丹雅妮博士是分子生物学家,在《科学》(Science)、《自然》(Nature)发表过关于阿拉伯世界女性与科学的文章,两次获得富布赖特基金,也是耶鲁大学干细胞中心访问教授。这位科学界精英回到约旦之后,不满当地阅读环境的缺失。和我们一些知识分子空口感叹“大环境”不同的是,这位身材矮小的阿拉伯世界女子,发起了儿童阅读运动,亲手改造环境。她发起的活动并不需要高大上的场馆设施,而因地制宜地使用现有资源,投资小,影响大,故而在世界各地迅速被复制。(详见海外归来造环境一文)
丹雅妮给我的启发是,知识分子如果不满于家乡环境,应根据自己在外所学,并立足于各自行业,引进新观念、做法,改变农村环境。而今农村需要的,未必是物质上的扶持,而是观念上的革新。从乡村出来,我们在外未必有什么“势力”,帮亲戚找工作,或是改变其经济状况—— 这些都是初出农门者感觉无力的事。但从另外一种角度看也是好事。今日的乡村,并非需要人来赏几条鱼吃上几顿,而是需要有人“授人以渔”。农村软环境大有问题:中年人闲下来聚众赌博,小年轻沉迷网游,老人老无所依,小孩幼而失教,这些更需要改变。
我希望我们走出一味感叹农村凋敝的悲情叙事,或曾经浪漫与美好的怀旧幻想,而是多出一种声音——干活的号声。但愿社会各界群策群力,引入思维和方法,切实改造农村环境。城市环境、农村环境并非老死不相往来,而更像两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熟人,二者相互影响,彼此渗透。从某种意义上说,让农村环境更美好,是社会共同的责任。
原载于《南方都市报》
0
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