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在微博上看到一个很有趣的争论:网名“哈欠猫老虎”的麦克尤恩译者在微博上称:”发现编辑改掉了我的一些用词,比如 84页倒数第六行,她潺湲地变换着姿态,该成了“徐缓”,真不舒服,意思也不对了。类似还有几处,下次我要跟编辑说,没有硬伤请不要改掉我的用词。如果重印请改回来。
这个发言引起了译者、编者和出版人的一段关于编辑自由度的争论。译者不同意编辑改动,编辑为这种改动辩护,旁观者也参与进来,讨论这种改动的得失。作为一个旁观者和译者,我也思考起编辑修改的尺度问题来了。
对于这个问题我觉得不能一概而论。以前我的翻译甚至作者的译名,都被编辑改错过,结果如果有人追问起来,总不好意思把编辑出卖,所以主要还是译者背黑锅。但是也有很多情况下,编辑是替我们把关,给我们少一些错误的机会。这些情况之下,我很感谢编辑给我所作的一些修正,把我的错误(尤其是写作当中,打字重音打错的) 扼杀在摇篮之中。另外有时候,编辑和译者之间,对于遣词造句,存在风格选择上的分歧。有时候译者的得意之笔,编辑或许担忧冷僻或拗口,恐怕读者不容易接受。这是风格理解上的差异,很是正常。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是译者的某些表述,其实已经做过了调查研究,而编辑并不知道,想当然以为是译者的错误。既然情形不一,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各方达成理解,不要动辄上纲上线。
在程序上,如果双方的改动对方都可以看见,会减少很多误会的产生。Google Docs, Dropbop这些文件共享空间的存在,就是为了解决这些文本修改中差异问题。可惜由于防火墙的存在,很多共享实现不了。另外,书的清样和原告,用的又是不同的文件甚至不同的文字处理程序,一致没有一个平台可供沟通。建议出版方引进能进行文档版本管理的软件,这会解决很多不必要的误会,解决版本管理的一些难题。我以前给FT中文网翻译的时候,用过Aceproject,发觉挺有用的。
由编辑的自由度,我也想到了译者的自由度问题。如果说编辑修改译稿能引起争议,那么译者能否修改作者文字呢?我反对译者的胡乱删除、修改,哪怕是为了对付审 查,这个问题我以前评论过,那文章由于被人视作不和谐,被删了。可是在翻译《歌犬》的最后阶段,我遇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假如作者叫你去改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第一次翻译的时候就遇到过。那是和我导师一起翻译《赛珍珠文化传记》的时候。作者彼得·康把书的打印稿交给了刘海平老师,让他帮着看,不妥当的地方他甚至要求刘老师帮他去改,赛珍珠在中国的状况,中国的历史背景,刘老师有时候比彼得·康更清楚。当然彼得·康教授毕竟做了非常扎实的研究,错误很少,所以刘老师很少去改,不过我们知道他有这个自由度。因为他不仅是一个译者,也是赛珍珠研究的专家。
我在校订《歌犬》翻译的时候,有些句子我无法理解,就写信问科伦·麦凯恩。他给我一一作答,但又说都快20年了。时至今日,他几乎可以作为一个读者再看这本书了,所以我所质疑的句子,他自己都看出了问题。比如有一个地方,我的译文是:”阴茎的表达清晰准确,简直是从枪管自然延伸,直到阴茎下面那荒唐的斑点上 。“句子写得很是拗口,比喻也很古怪,所以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理解错了。结果我发现不是我理解错了,而是他自己承认他这地方写得不太好。他于是说:这地方你能不能给改掉,删掉,甚至你自己去改写?但他毕竟是一个作家,不是译者,不知道我们这一行有什么规矩,所以又谨慎地问:这个做法行不行啊?
我想这怎么不行?我们译者就好比搬运工,你是家具的主人,主人说这条三只腿的凳子我不要了,扔掉了。我们文字搬运工总不能说,不行,我就要给你搬过去,那不叫”忠实“,那叫有病。
所以我后来给改成:一个个阳具刚劲有力,如若枪管。
这样的沟通我得写在这里,以免读者以后看了,误以为是我漏译。
还有一个地方,原文是:… she gave him her favorite set of rosary beads, a black pair that he was embarrassed by …” 天主教的念珠一般是一串一串的,这里说”a pair of",很是费解。问麦凯恩后,他说爱尔兰人说念珠,虽然是一串,有时候仍说a pair of,虽然这在语法上有些不通。既然如此,我只好照着译过来,并非刻意要制造某种错误。
作家活着就好办,好多这样的问题,还可来回沟通,我翻译这本书前后记下来的问题都有十几页纸,好在都可以核实。要是作家死了,或是架子太大,不给你答复,那就没辙,只好自己设法理解了。信实与否,要看译者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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