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有一媒体朋友问我怎么看待现今教材比不过民国教材的问题。据报道,民国期间的 《开明国语课本》现在甚至卖得脱销,以至于宋石南先生在《南方都市报》上发文(民国教材胜在情怀)称是民国课本完胜当代语文课本。他说此胜,胜在“情怀”。比如尊重常识,注重生活化等。我个人的感觉是当今中小学教材问题中,更为欠缺的,不是“情怀”,而是“营养”,现有教材不能让中小学生得到足够的心智的训练。
这种营养的缺乏,首先和整个阅读环境的欠缺有关。寒假期间,我在上四年级的女儿在看一本杰克·伦敦的《荒野的呼唤》,这种书我们是到了大学后,上了英语专业才开始看的。但是在美国的小孩,到了一定年级之后,书看得很多,面很广,我甚至还看到有初中高年级小孩抱着《战争与和平》在啃。或许这些皆是个案,但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社区图书馆、学校、老师、家长一起,给小孩建立起了一个非常庞大的阅读网。这阅读网在数量上质量上,都为青少年的阅读提供了充足的资源。这阅读的大网包括图书馆(对青少年图书精心分类分级)、专业机构(如“复兴阅读”之类阅读和测试机构)、专业师资(美国小学有专门教阅读的老师)、大学学科建设(很多学校的教育系开有阅读专业)、图书市场(原创儿童读物是一个庞大市场)。在这样的体系之下,小孩从小有书可读,有据可依,有人可问。
在中国中小学,尤其在图书馆建设不发达的落后地区,很多学生阅读的主要材料就是课本,和相关的教辅材料,因此,大家对于教材期望值很高。要想更好解决这个问题,应该在各个地区,用电子或纸质手段,丰富青少年阅读的资源,相应地给出指导,帮助学生识别什么样的书适合自己。不然的话,指望通过一学期一本教材的手段学习语文,教材编得再好,跟美国这种一学期看几十本书相比,我们的学童的头脑还是得不到适当的锻炼,这种锻炼的缺乏,会在鉴赏能力、批判思维、创新创意诸多方面,造成各种发展障碍。
有人或许会质问:学生现在学得就够累的了,怎能要增加阅读量呢?我觉得目前学生的累,有些是人为的。该累的地方不累,不累的地方很累。因为自己的小孩也要学中文,我收集了一些材料,手头就有一本人民教育出版社的“义务教育课程表标准实验教科书” 二年级教材。此教材130页“我的发现”中有这么一项内容:“丹丹回头一看,原来是小艺。我的朋友马 玲是回族,陈琳是满族。有一回,列宁去找养蜂的人聊天。”然后书中问:“三个句子中的‘回’字,意思...”看来孔乙己先生对于此教材的编写也有贡献,因为他说过“回”字有四种写法。
孩子们在这种辨析上花的精力太多了,我们不妨以此为例,说明这种设计反映出的问题。二年级这种年级,应该侧重于扩大词汇量、知识面,而不是这种钻牛角尖式的区分。《把启蒙阅读做对》(Let's Begin Reading Right)一书中,作者以儿童的机械运动技能(Motor skills) 的学习为例,说小孩学东西,先学比较基本的大概的动作,然后才做精细区分。他们说智力的发展也一样。这种一次就要读对写对的做法,容易让小孩受到心理打击,使得后续的学习非常艰难。此书作者建议,应遵循儿童发展心理规律,增加“开放性”的教学内容,所谓开放性内容,就是没有一个标准答案的教学活动,尽量避免“招惹失败”。 我们小孩在美国上学,都是在幼儿园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我发觉他们开始自己读写的。我后来观察到,老师丝毫不去修改他们写的涂鸦的正误。我有时候给他们改拼写错误,他们说,老师说这是“幼儿园的拼写”。因为在这个阶段的学习,注重的是让他们学习的门保持敞开状态。另外小孩子应该大量接触各种阅读材料,而不是把一本教材掉过来倒过去咀嚼。这样小孩很累,但是累得不得法,收效甚微。
语文考试的标准化,增加了很多“封闭的”内容,我觉得反倒不如过去的科举考试,科举考试写一篇文章,大体上还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水平。其实现在美国大学入学考试,除了一些标准化考试之外,也看一个人的“个人陈述”,由此了解一个人的心理甚至水平。但现在我们除了作文外,大部分依赖于标准化考试,侧重点是考 “不会”的,把学生“考倒”。标准化测试开始盛行后,我高一的语文老师、一个桐城派老夫子曾称:“如今的测试,是拿一个大棒,先把学生打晕了再说。”这样的侧重,又会及时反馈到平时教学活动,和教材的编写之中,形成恶性循环。
另外,我发觉很多课文的选材十分糟糕。入选的文章有很多让人感觉很“假”,枯燥乏味,生活圈子狭小。一说节日,那就是“儿童节联欢会”,要是去玩,那就是少年宫和公园。另外文字也一样,充满编造出来的教材的气息。我觉得应该增加真实的篇章,而不是“小华”,“小明”们这种“人造的”课文。如果用心去找,适合小朋友读的材料很多,我不明白为什么都不入教材编写者的法眼,入选的文章,很多是没有多少营养的“教材文章”。
我相信教材编写者都不是有意要让教材变得没营养的,可能还是在方法上不得要领。对于青少年心理缺乏必要的认识,缺乏一定的想象力。编写过程当中,可能眼睛盯的是大纲,而不是常识;教材改进的依据,是过去版本的缺乏,而不是未来社会的需要;编写中面向的是成人的好恶,而非儿童发展之实际所需。
但是中国三十年的经济发展证明,中国人学习新东西还是挺快的,如果像搞经济一样去搞教育,以上抛砖引玉式提出的一些问题,以及这里尚未提到的教材问题,我相信都可以一一解决。
《南方都市报》2011年1月7日评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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