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腐败分子问我，昨天晚上是不是把鸟笼子放外面了，我说是。她说忘了拿回来，夜里被野物吃了，外面一片狼藉。我痛苦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而这被子仿佛成了一片内疚。

小时候，我家老猫吃了被老鼠药毒死的耗子死了，留下几只出生不久的小猫，于是我亲自抚养，给它们喂粥，喂米汤，结果它们还是在悲惨地叫声中，一个个死了，我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哭哭啼啼地把它们挂到一棵泡桐树上，哥哥姐姐笑话，说死个猫你哭个啥。现在都快四十了，鸟死了，还一样伤心，只不过不再掉眼泪就是了。《杀死一只知更鸟》里的父亲说他的父亲就不要让他打知更鸟，因为知更鸟带给人类的，只有欢歌，它们太无辜了。这台词似乎让我悟出了这种感情的原因所在。两只鹦鹉，除了欢乐，没带给我们别的负面的东西。鸟和人不一样，人和人相处，用《地之国》里的话来说：In the end, we all disappoint. 人到了最后，都是会让他人失望的，我自己对他人就是这样，尤其是这样。

腐败分子走后，我起身出门去看，发觉鸟笼子被拖到了地上，翻了过来，鸟食撒了一地都是。院子后面很多杂树，挺蛮荒的，很多动物，有只野兔，曾经长时间蜗居在院子后的平台下。这回如果是什么动物吃了，也不怎么奇怪。

不过我也不能肯定是不是昨夜天冷，鸟“越狱”了。鸟笼下面有一层铁网，铁网现在翻转了过来在笼子里，铁网下面是一个装垃圾的抽屉，这抽屉也扣在了鸟笼里。如果是鸟“越狱”，这还得费不少劲，才能把这些东西翻转过来。还是这鸟齐心协力推笼子，从凳子上翻转下来，底下的铁丝网扣了过来？

如果是其它动物吃了，这动物也应该挺聪明的，才能突破这些铁笼里抽屉和铁丝网的封锁。而在这过程中，鸟又如何在试图挣扎呢？

我很难想象那一夜的惨烈。

我也不知道如何跟小孩交代，最后叫她们起来，说告诉你们两个消息，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第一，爸爸昨天晚上得知，我被单位炒了，工作没了。第二，咱们两只鸟没了。

她们说那应该是鸟没了吧，因为谁好好晚上把你炒了啊？接着就哭了。

我说可能是鸟不喜欢我们家，投奔自由去了。

她们这才感觉好了一些。

我跟F3说, 如果你是那只鸟，你会怎么给我们留言呢？她写了个条子说：很抱歉，我们迁徙去南方过冬了，春天的时候，等花开了，草绿了，我们再回来，Limie and Cutie (鸟的名字）。

我出去把杂乱的鸟笼清洗了一下，准备收起来，不再养了。

正在往回走的时候，却发现枯干的芙蓉丛中，一只蓝蓝的鸟，是母鸟Cutie. 我伸手去抓，它走了几步，可是没走多远，停住了，我跟着过去，伸出双手，把它捧住，它没有反抗，只是鸟嘴咬住了我的大拇指。激动之中，我让它咬着。把它放回笼子里，提回去，孩子们高兴坏了。

他们拿出很多鸟食，从外面一路撒到家里，说是要把公鸟Limie引到家里来。

接着F4问我小时候抓鸟是怎么抓的，我于是告诉了他雪地抓鸟的办法。他于是也找了个盒子，棍子，系在长长钓鱼线上，撑着盒子，下面放了鸟食，线牵到家里来，他趴在地上，看着玻璃窗外的陷阱。趴了一个多小时，一无所获。

后来他们又让我去做了一个新的鸟笼子，放外面，好等Limey在外栖息。我于是做起了木匠，打了个笼子，钉在外面的树桩上，里面放了些食物。

谁知道呢，或许那只公鸟明天会回来，或许它永远不会回来，就如同《边城》的结局。只是我想把这些小事给记下来。希望孩子们有朝一日看到，想到当初的牵挂。想到有一只鸟留恋这个家，回来了，像圣经浪子故事里说的那样，在失散后的归来中，曾经带给我们如此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