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圣诞,”饭局“不断。美国的饭局和国内有一点不同,一般的聚会,是每个家庭自己带一个拿手好菜,凑成一桌百家饭,号称"potluck". pot者,锅也;Luck者,运气也,意思是说,最终吃到什么,是看我们的运气,不过一般情况下,每个家庭都会带上自己的拿手好菜,运气总是不错。
入乡随俗,这边的中国家庭也一样这么处理,即便是家宴的时候,也是主人家都做几道菜,其余家庭各带一个菜。久而久之,每家就有了自己的招牌菜,比如张家的盐水鸭,李家的拉面,王家的回锅肉等等。我每住一个地方,就对所在地各家庭拿手好菜开始了如指掌,在亨廷顿的时候,我甚至秘制了一份”亨廷顿美食地图“。
这是中国人的圈子内,能互相赏识各自的烹饪,所以能自得其乐。
那么当中国人和美国人的饭局搅合到一处时,结果就很不相同了。因为我们喜欢的对方未必喜欢。我刚来这地方的时候,曾经问我们美国同事哪里的中餐馆比较好?他们就说一二三四哪家哪家比较好,然后我就暗记下来,一个都不去。因为凡是美国人觉得比较好吃的中国菜,那么我们中国人大半是觉得不好吃的。
事实上墨西哥菜也一样。我有一次车子坏了,拉修车行修。修车行修好后,派了个墨西哥司机接我过去取车。路上我和这墨西哥哥们说起了墨西哥餐馆,哥们勃然大怒,说美国的墨西哥菜只有8%正宗。我实在不知道他这8%是怎么来的。哥们开始数落起墨西哥餐馆的背信弃义,说是为了迎合美国人,如何背叛了墨西哥餐饮的传统。他生硬的英文夹杂着西班牙语,越说越激动,把车子开进了一条死胡同,接着又撞上了一个路牙子。马上就上高速了,为了安全起见,我赶紧说中餐在美国更惨,其正宗性可能连8%都不到,你比如说那个什么签语饼吧,中国其实根本都没有...这么说着,他的气才慢慢消下来,上了高速公路。在路上他继续跟我控诉美国墨西哥餐馆。由于这饮食问题,我们产生了一种第三世界的亲密战斗友谊。
美国中餐不正宗,这一点美国人也知道,知道他们吃的是改良过的,转了基因的,比较适合美国人口味的中餐。所以也有美国人问我们正宗中餐是什么样子。
于是,有一天,我们就请一对美国老夫妇去家里吃火锅。我们是用那种一边辣一边不辣的”鸳鸯火锅“,边上摆着青菜、豆腐、牛肉、油豆腐、腐竹之类的东西,摆了一些沙茶酱。一一落座之后,我略略介绍了这火锅的吃法。这饭局的用户界面过于陌生,从来没有吃过家庭式中餐的老夫妇一定是搞晕了,我跟他讲,他频频点头,可是我觉得他的眼神很迷茫,这就好比我们头一次跑到美国人婚礼的饭桌上一样。所以,也不知是我没有介绍清楚,还是他根本没听进去,总之我看老先生用手抓了一个上海青的青菜,蘸了一下沙茶酱,然后就大嚼起来。
给当成色拉了。
我又不好给夺出来,于是只好眼睁睁看着他咀嚼了下去。
他然后皱了皱眉,说,嗯,味道不错。
我说一般是烫了吃的。
那么烫,也要看怎么烫,比如牛肉,一下锅,很快就可以吃。我们示范了一下。
老先生学得很快,拿了些粉丝,也很快烫了一下赶紧拿出来,谁知道这个粉丝又不一样,拿出来的时候还是硬的,他说嚼不动。
再接着拿的时候,有时候我就看见腐败分子发起了地对空导弹式的拦截,阻挡他去取还没熟的菜。
最后我们告诉两个晕头转向的客人说,你们不许动,我们给你上菜。
我估计两美帝回去之后,一定都感慨中餐太麻烦,以后还是去自助中餐馆,吃”左宗鸡“吧。
但是为了改变美国人民的饮食习惯,我还是费了些力气的。我要把最家常的,最正宗的中国菜介绍给他们,虽然我的厨艺差得一塌糊涂。
前几天我们学校要搞全校员工的大potluck. 这是头一次。我不想整得太复杂,于是就做了一清二白的青菜炒豆腐。炒的时候F3同学就告诉我,不要做这个。“他们美国人不喜欢吃这个的。” 我说你小屁孩懂什么,我继续炒。然后拎到学校,在那长长的流水席上,我的青菜豆腐很少有人问津。
回来腐败分子还说,你带的是什么名堂,你不是吓美国人吗?她的口吻,好像我带了一道青菜豆腐,有辱人格国格似的。老夫又不是央视记者,我随便带个菜,爱吃不吃,我能代表什么国家和民族?何况人总是挑自己熟悉而喜欢的东西吃,青菜豆腐学校的那些同事平生都没人见过,他当然不敢冒风险。就好比一桌子放的是东坡肉、四喜丸子、臭豆腐之类中国菜,你中间放一披萨饼,中国人除非疯了,否则是不会去吃的。腐败分子可以为这种事跟我过不去,但是我才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我们IT部门每年也有圣诞聚餐,也是每个人都带菜。头一年我带的是茶叶蛋,友邦人士,莫名惊诧,大部分碰都不敢碰。后来大部分我原样放车里带回去了,路上突然急刹车,蛋从锅里飞将出来,在我车里滚蛋,让我哭笑不得。
我有点不服气,第二年又带了茶叶蛋,这回很多人已经听说过,开始尝试了,但是没什么人说多么喜欢的。我终于泄气了,今年没带茶叶蛋了。
但事情就这么怪,我没带,他们反倒念叨起来了。开饭之时,大家陆陆续续从门外进来,看了看桌子上的饭食,又看看我,问:“你的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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