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于南方都市报，刊载时有所删节)11月2日，美国面临中期选举。这时候电视广告，电台广告，路边广告铺天盖地。为了选举获胜，污蔑政敌的“攻击式”广告和宣传比比皆是。加州的州长候选人梅格·惠特曼被人找出曾经雇佣“非法移民”的污点。在我们这个州，共和党和民主党的候选人最近在我们所在的小镇展开了竞选辩论，辩论中有人问候选人艾特金斯女士她和对手有何区别，她回答说：我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这一点对我的做人十分重要。她的对手福林女士单身，无子女。这个说法引起了很大争议，因为听起来这是损人家没家没口，没儿没女。因此，她这番表述是给她加分，还是减分，是很难说的一件事。无论如何，选战中，所有候选人的生活的各个侧面，都被暴露在公众眼皮底下。在明尼苏达州，奥巴马支持的州长候选人马克·代顿，被人翻出酗酒、精神抑郁等旧账来。和这些一比，马克·吐温所写的《竞选州长》中之所述，有时候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这次选战中，我能看到，选举制度未必是要选出四平八稳的道德完人，而所有的候选人，都被对方找出了缺陷来，但这不一定会毁掉一个候选人。这个周末，我就亲历了一次候选人拜票的过程，对这一点深有感触。

我所在城市的中文学校，最近有位专员（Oklahoma City County Commissioner)薇拉·约翰逊（Willa Johnson), 因为竞选连任，带来宣传册页，前来“拜票”。她的竞选口号是：有薇拉，事竟成。（Where there is a Willa, there is a way.) 来听的人，不过是十来个中国人，我猜只有几个人是美国公民，有选举权，她居然前后花了两个小时时间。我们自己的国家，不管国内官员，还是驻外使领馆官员，大多是高高在上大爷做派，恨不得让你去千里迢迢朝觐，有几个能放下身段，为十来个中国人花上这么多时间呢？所以也难怪公民没有归属感，提到自己的国家，著名网络写手王晓峰曾称之为“贵国”。

约翰逊专员跟我们讲道她祖上如何从一个奴隶，一步步发展过来。她没有念完大学，高中学历，不过她说她家教不错，妈妈除了星期六，从来不让看电视，而是每天晚上读书，所以没读完大学，倒是成了个一辈子在学习的人。约翰逊专员是一黑人女子，所以自然讲到了少数族裔的不易。其间有人问到她在60年代民权运动期间的表现。她说老实说，她跟马丁·路德·金不是一路人，她是迈尔康姆·X的追随者，后者强调暴力，而不是非暴力不合作。她说当时那些“非暴力主义者”（peace folks)的待遇很惨，如果没有迈尔康姆·X们的暴力派，也不会有马丁·路德·金的成功，因为白人也觉得“两害相逢取其轻”，所以马丁·路德·金成了英雄。马丁·路德·金的非暴力民权运动，已经得到了全社会的认可，美国有了马丁·路德·金纪念日。这一背景下，她曝光这种立场，我颇佩服她的勇气。而这样的坦诚，也很让人钦佩，让人觉得这个人颇光明磊落，这可能也会赢得选民的民心。 果然，拜票结束后，在场中国人但凡有选举权的，都表示要投她的票。

当然，她能赢得选民，也不仅仅是为人坦诚一条，而是因为她也有足够的执政能力。从她的交谈中，大家发现她对所在选区如数家珍。大家自我介绍的时候，她几乎在每个人的单位里都有熟悉的朋友，甚至具体到了解某个学校的施工计划。她笑称这是因为世界很小，但实际上大家知道这是因为她平日做足了功课。作为一个民选官员，她甚至直接给选民解决难题。在座有个中国朋友说正在找工作，她问询过情况后，立马让她发简历过来，说本县似乎正在招收一个类似工作的人。临走前，她在黑板上留下了自己的工作邮件，私人邮件，工作电话，家庭电话，说大家有事尽管找她，因为她是我们这个县的专员，是给大家服务的。“有薇拉，事竟成。”我们发现，她跟我们联系，要比她跟其它两个专员联系更为方便。因为有法律规定，三个专员之间，除非正式开会，平时不能直接沟通（以防私人交情妨碍公务），任何沟通必须通过“传话人”。我们倒是可以写信打电话，追到她家里都可以。

世上有的人害怕选举，不管有多么堂皇的借口，本质上不外乎对自己的能力无信心，对自己的品德也没有信心。可能生活中太多藏污纳垢的东西，不敢亮出来。如果是一个常人，一个生活中光明胜过黑暗的人，是不会害怕这种公开较量的。美国历史上任期最长的参议员罗伯特·博德，年轻的时候还是3K党的信徒。 约翰逊专员和我们长达两个小时的交流中，她也跟我们说到了自己所在家族的一些人被“选择了另外一种生活方式”，结果被人谋杀。我不知道“另外一种生活方式”到底指什么，不过我想总归不大体面。这种事，她主动说出来，倒是更让人看到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候选人。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觉得这竞选的过程热闹非凡。其实每个候选人的缺点和弱点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毛病和污点。圣经中说“每个人都是罪人”，在一个基督教传统的国家，一些“回头浪子”，反倒更能赢得民心。谁也不指望一个政客是完人。我们不会因为看到青菜上有只虫子，就从此宣布不吃蔬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