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朋友的父母在这边探亲,行前老先生给我们赠了一幅墨宝,我十分喜欢。腐败分子说我们回赠什么?我想总不能我也回赠我的墨宝,否则人家瞧这活宝级书法的水平,扔都来不及扔。腐败分子让我送一本我翻译的书。我说好,就送《万灵节》吧。她问这书是写什么的?
老夫翻译多年,译作腐败分子一本都没看过,我每次都请她好好拜读,没哪一次她听的。
我于是解释说这本书是反思德国统一的,顺便是人生前途和爱情的哲理反思。我就差没跟伍迪·艾伦那么笼统了 —— 他说他几分钟就把一本书搞定了,好像跟人生有关。
她问那和万圣节有什么关系?
我说万灵节归万灵节,万圣节归万圣节,前者是天主教的节日,现在即将到来的才叫万圣节。她说万圣节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纳闷她怎么突然好学了起来?无奈,上网去搜索万灵节,维基百科上说是该节日来自中世纪,也是一种鬼节。
腐败分子说:你送本书给人家老年人,首先这名字就不对,考虑不周,什么万灵节不万灵节,让人联想到万圣节,继而联想到妖魔鬼怪。
我说那随你便,你爱送哪本选哪本吧。
她拿出《河湾》。我说这是我收藏的最后一本,送走了我自己就没了。不过我想想觉得也无所谓,以后回国再买就是。
她于是让我签名。一般情况下,我送书给人,是不签名的,顶多签自己的名字,别的什么都不写。这样的话,读者懒得看了,不想要了,可以在淘宝上卖掉,或是送他人拉倒。我在网上买书,有时候买到签名版的,比如有一本是诺特博姆签名给某小姐的,结果此人给卖了,原来买书人和诺特博姆的名字都还在,要是诺特博姆看到了一定很尴尬。福克纳最惨,当年给女友写了一本诗集,就一本,都没有出版。多年以后,这女友把他送的诗集卖了。
不过腐败分子让我签我也没办法,我说我签就是了。
对方辩友说不行,你得写点文言在上面。
我不知道她怎会这么突发奇想?我都说白话文说快四十年了,改不了口啊,文言文这哪能张嘴就来呢?我好歹得构思一下,毕竟我不是什么国学奇才。
她说你这么多年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我这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哲学问题,人类婚姻制度的设立到底是怎么回事?婚书是不是就是”昏书“,是让人发昏的通行证?
我强忍着一身的鸡皮疙瘩说,我写xxx先生、xxx伉俪惠存好不好?
她说那行。
我坐下来正要动笔,突然她又说:好像”伉俪“是指年轻夫妇的。
我上网查了一下,发觉好像没这个说法。可是我们家的语文指导委员会主任不是我,她说指的是年轻人那就指年轻人,我说可以包括老年人都不行。她有她自己的语法,这语法不受制于汉语的普遍规则。
我说那我签“先生”,“女士”好吧?
她说人家这么大年龄,你叫什么“先生”、“女士”?轻飘飘的没有份量,安的是什么心?
我想幸亏我不是毛主席,她也不是江青,咱们这杀伤力都不大,否则这么胡闹,中国文艺死得更惨烈。“伉俪”不行,“先生”、“女生”也不行,我总不至于叫人家“楼主”。我说这不胡搅蛮缠吗?
她红颜大怒,把书一把夺去,说不要你管,她自己去签。
我说随便。
不过回头想想,我翻译的书,她去签名,这算嘛事?
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又跑去拿来签名,最后签了xxx伯父, xxx 伯母的名字。
她一看,说行,又一看,大怒,说怎么没把她名字捎上?
哪里有作者、译者签名还把老婆名字捎上的?郑板桥赠一幅画,要不要再写上郑徐氏?康熙皇帝写一幅字,是不是要把三宫六院名字都写上?古今中外都没这个做法。这个不是我说了算,这种传统的事情不能胡来。
她突然切换到英文,说这送书是一个family activity. 当然要写上她的名字,起码的礼节。
我想你要送一瓶酒,附带一张卡片,签名当然可以签全家的名字。可是如果是酿酒师送酒给你,那么性质就不一样,他会签酿酒师的名字。不过我又想,这比喻也不大恰当,翻译不是原著的创作,我这也不是酿酒,不过是贩酒而已。所以发觉这么吵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建议她要签名自己去签。
平时翻译,她一会儿让我去洗碗,一会儿去帮着洗菜,没个消停的时候,翻译一本书下来,挤牙膏一样找时间,何等辛苦。现在要送人,要来签自己的名字了?
我没好气地说,你自己不能签啊?
她说:那不两个笔迹了?
这下好,不但要我签名,还要我模仿签名造假不成?
当然我不答应。最后她把书拿走,不了了之。
我想翻译这事真是不能干,吃力不讨好不说,最后还节外生枝,冒出这种怪事来。我儿子也抱怨说,我们一大早就吵了四架。
我女儿说不是四架,是吵了一架,一共分成了四个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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