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发来一篇美国媒体关于中国新二十四孝的报道，问我有何看法。我于是找来新旧二十四孝拜读。新二十四孝标准由全国妇联老龄工作协调办、全国老龄办、全国心系系列活动组委会共同发布。实施数月，不知疗效如何？发布之初，网上有过讨论，可惜讨论还没到位，就草草结束。 

 

新二十四孝的出炉，据传是因旧版不与时俱进。旧《二十四孝》相传为元郭居敬编录，其中包括孝感动天、戏彩娱亲 、鹿乳奉亲、百里负米、啮指痛心、芦衣顺母、亲尝汤药、拾葚异器、 埋儿奉母、卖身葬父、刻木事亲、涌泉跃鲤、怀橘遗亲、扇枕温衾、行佣供母、闻雷泣墓、哭竹生笋、卧冰求鲤、扼虎救父、恣蚊饱血、尝粪忧心、乳姑不怠、弃官寻母、涤亲溺器等二十四个故事。 让人过目不忘的故事，和琅琅上口的诗歌，助其代代相传，直至今日。说到传播效果，今人和古人还有得一拼。

 

其中一些故事，今人视为恐怖故事。“恣蚊饱血”故事里的晋人吴猛，因父母没有蚊帐， 打赤膊喂蚊子，以免蚊子滋扰父母。更多被人引述的恐怖故事是“埋儿奉母” 。不过，犹太人也有亚伯拉罕将儿子放祭坛准备献祭的记载。这些残酷叙事，有时是用极端传说，传扬道理。说其违背现实也可，但今人觉其刺耳的更重要原因，恐怕是故事搅动了人们的愧疚。多少大人，只顾自己子女，少时抚养教育不惜代价倒也应该，但子女成年之后，有些父母继续包揽，帮其买房娶亲，而对老父母则弃若敝履，恨不能 “埋母奉儿”。如今父母，为了孩子，做的事何止是恣蚊饱血、鹿乳奉亲、卧冰求鲤，高考期间拦路堵车、杀蛙止噪、丧父瞒报、考后离婚，我看都够编一部父母对于子女的逆向二十四孝了。一些事情让其行在父母身上，就大惊小怪了。

有的故事有瑰丽的想象：舜帝被父亲继母虐待，无怨无悔， 田野里耕田耘草，孝感动天，结果大象来给他耕田，乌鸦喜鹊来给他拔草。同样作为被继母虐待的受害者，他通过坚韧、辛劳和宽厚获得拯救，远胜靠嫁个“高富帅”王子才能实现救赎的灰姑娘。“芦衣顺母”故事里，七十二贤人之一闵子骞被继母虐待，冬天穿着不暖和的芦衣棉袄，父亲得知要休继母，闵子骞却要父亲莫要休，否则其他两个孩子失去母亲养育也会冻死，这是一种很了不得的顾全大局，这些都是我们力求弘扬的中华美德啊。

当初，与其洗澡水和孩子一起泼掉，另起炉灶，不如拿出旧二十四孝让学生讨论，哪些合适？哪些不合适？今日对应品格为何？需要怎样的微调？今日如何应用？这也是很好的教育过程。别怕故事残酷 —— 它们不会比一些电视剧场景和社会新闻更残酷。还未走上社会的学生，比我们想象地要坚强得多，也理想化得多，以至于敢去面对成年人绕行的丑陋现实—— 比如一些人只孝自己父母，对娘家百般补贴，对待婆婆视若仇敌。这些现实很丑陋，但比比皆是，被那些传扬至今的生猛故事敲打一下，我看要得。

新二十四孝标准有值得肯定的地方。总的来说，它比较具体，比如“定期带父母体检”、“为父母购买合适的保险”等，子女别的没学到，照着做也能让父母受益。另外，新标准注重父母的情感需要，而不仅是物质支持。在情感关怀方面，这些标准涉及到“仔细聆听父母的往事”，“教父母学会上网”等。

这个指引也因其具体入微，易陷入刻板教条。有些“行动标准”是以城市生活状态为参考，忽略了养老问题更为严重、医疗保障更为欠缺的农村。比如“父母学会上网”，在农村就纯属多余。而在城市，很多父母不缺钱，给零花钱或为下策，兴许有更好的孝敬方法。比如给钱老人舍不得花，不如直接购买东西或者服务，比如订些报纸买些书。

另外，新标准多强调奉养父母，没有提到灌注在古代孝经里的“上慈下孝”概念。旧经里也能看到继母悔改，视继子为己出的情形，这就是在教慈。今日成年，独生子女越来越多，很多人负担不轻，长辈若不恩慈，苛求无度，也会让晚辈无所适从。也有糊涂老年，晚年不甘失落，习惯性地干预子女生活，或是在晚辈婚姻里挑拨离间，以示余威尚在，此等老人，也需要教育或引导。

因此，《纽约时报》一篇评论里说新标准“和旧标准一样脱离现实”。这不怕，能激起一些讨论，丰富孝顺的现代内涵，已属进步。但愿过段时日，能根据现实和反馈，对新旧孝经，重新评估、校正一番，则善莫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