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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美国十年,我身上的衣服大部分都还是在国内买的。应该说我是个比较守旧的人,不喜变化。生活的讽刺,是让我做上了日新月异的教育技术工作。很多技术产品,如iPod, iPhone, iPad, 每一代出来,我都用过。教育技术领域的软件,更是日新月异。有人举例说,做教育技术就好比黑夜里在高速公路上开车子,你总感到后面有车跟过来,但是你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车。

不但要自己变, 还得让老师们跟着变。当然老师有时候并不买帐,尤其是那些已经拿到终身教职的。他们凭什么听我们的?没有办法,我们只好软硬兼施。这个过程并不容易。人出于本能,都是反对变化的。走出舒适区,需要额外的努力。

学校里的测试,就是这么一个变化的死角。很多老师在用纸来考试,我们极力宣传开展电脑测评。老师说打印的纸张测试,可以分出A卷B卷,防止作弊,我们说电脑测试,可以从50道题中抽出25道,其排列组合之多,足以让太阳系内没有两个人能拿到一样的试卷。

老师说电脑会死机,我们说不假,但阅卷的助教还会生病。渐渐地,经过几年努力,大部分老师把自己的测试放到了网上。

不过还是有些老师在使用那种老式的答题卡读卡器。这种读卡器又费钱又不环保,答题卡非常昂贵,读卡器阅读完之后,报告打印出来,总是一叠一叠的,十分浪费纸张。这读卡器,于是成了烫手山芋,谁也不想要。一开始它摆在IT部门。IT部门给忽悠到了我们部门。由于我们部门负责技术推广,读卡器这种过期技术的存在,就如同我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们必除之而后快。

我们开了几次会,商讨如何把老师摆脱读卡器,走入新时代,然后我们如何用大锤将机器砸掉,或是开着车子将其压扁。

最后,我们决定,由于教务处阅ACT考试卷必须有这机器,我们把这份“厚礼”送给了教务处。为了动员老师多从事网络测试,少用老式机器,我们还决定在教工大会上,表演一个亦庄亦谐的故事。我们模仿电视上的卫星电视攻击有线电视的套路,想出了一个小故事。

我们几个人都没有表演才能,于是我们就像《蓝风筝》里选举右派一样,推举那天没来的比尔老兄去宣传。

比尔不辱使命,在大会上告诉老师:如果你用读卡器,你会被卡纸这些问题弄得十分烦躁。你十分烦躁,于是你开始走神。你开始走神,于是你的领带被卡住。你的领带被卡住,绞碎,于是你让你老婆去缝…总之,一连串连锁反应的最终结果,是你被扔到一个沟里,在沟里醒来。为了不在沟里醒来,请改用网络测试吧。

为了这个表演,他还真把自己的领带绞碎,让老婆给缝了起来。表演结束,他凯旋归来的时候,把破领带挂在墙上,作为终结纸张化测试的一个象征。

但是星期五下午。L教授走进了我们办公室。

“请问你们的望远镜在哪里?”

我问他要望远镜干什么。

“我看流星来了没有。”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这个老师有个典故。在美国,不适应变化的人被称作恐龙,最后,因为流星击中地球还是什么别的缘故,恐龙们统统消失了。

L教授经常自嘲他就是一个等着流星来袭击的恐龙。

他接着问:“你们把读卡器藏哪里去了?”

我们说我们给藏到教务长办公室去了。

他于是离开了我们,去教务长办公室了。

我们很快忘了此事。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快下班了,大家陆续离开。

整个三楼就剩下我一个人。安静,安逸,我想。

这时候打印机突然发出了打印的声音,而且经久不衰。

我伸出头一看,发现大家都不在。我想这奇怪了,是不是谁在利用我们的打印机打印自己的博士论文呢?

走过去一看,我差点跳了起来,感觉像是恐怖片的末尾,看到了本以为已经被消灭的恶人重新出现 —— 打印机正在有条不紊地吐出读卡器的读卡报告。

我正看着,电话铃响了。

午夜凶铃一般。

是教务处打来的。

“你看到读卡器报告没有?”

原来L教授在教务处使用读卡器,连接的电脑上,打印机设置里的打印机仍然是我们的。

我捧着报告,走出了大楼。星期五下午的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我走向教务处,看到L教授向我走来。

没有流星来袭的迹象,不过这一天风非常大,在我们的接头处,如果我手稍微松一点,那一两百张打印纸会满天飞舞。

我的工作很平淡,如果你用摄像机跟踪一天,会发现大部分时候我对着电脑在坐着。我有时候十分担心,要是外星人突然来到地球上,遇到了我,我怎么去解释我的工作?是的,我是一个很操心的人,连外星人的困惑我都不放过。这是一种星际主义的精神。

不过想到那恐怖的打印,神秘的电话,满天飞舞的打印纸,我又觉得颇搞笑。 这点乐子,能支撑我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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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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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8篇文章 4年前更新

安徽桐城人,现居美国,在美国高校从事课程设计工作,业余从事文学翻译,曾译有《河湾》、《一个唯美主义者的遗言》 、《老谋深算》、《万灵节》、《布鲁克林有棵树》、《两个世界之间:赛珍珠传》、《另类的英雄:萨特传》 、《地之国》、《转吧,这伟大的世界》等。他还是多家报刊的撰稿人或专栏作者。 感谢大家来访。除特别说明外,博客文章均属原创,未经授权,谢绝转载 与引用。如商业性网站或者平媒使用,请支付稿酬(联系地址berlinf@yahoo.com,或在文章后留言告知)。 违者将追究法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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